伍郎哭喊着,想躲开乱扫的舌头,却连转头都做不到。
「别担心,我会代替你照顾你的妻儿。」
魇鬼安慰着,随即咧开嘴,露出锐利的牙,迫不及待的大口咬下。
当曾轻易咀嚼伍郎四肢与身躯的利齿,就要触及头颅时,两道白光从伍郎的双眼射出,狠狠戳进魇鬼的眼。
魇鬼发出凄厉惨叫,顾不得手中美食,把伍郎的头颅抛开,双手捣着眼睛,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你带来了什么?你带来了什么?」
痛苦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与恐惧,透明浓稠的液 体从眼中涌出。因为液 体的流失,魇鬼的脸变得乾枯,发丝全都落尽,薄薄的皮肤贴着头骨,还愈绷愈紧,连眼皮都无法闭上。
从伍郎双眼射出的两道白光逐渐合而为一,公子的身影冉冉出现,散发的光芒照亮梦境最黑暗的角落。他站在白光之中,睨视满地打滚的魇鬼,衣衫无风自飘。
即使双眼已瞎,那美丽至极,也恐怖至极的影像,还是穿透空洞的眼眶,映射在他脑中。他恐惧的狼狈后退,企图远离那俊美的男子,就怕会再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魇鬼忿忿不平的质问,扯得太薄的皮因为说话而一片片掉落,露出枯槁的肉与白色的骨。
「我不是要阻止你。」
公子面无表情,洁净的足尖不曾触地,翩然来到魇鬼身前,一字一句缓声说道:「我是要杀了你。」
说完,他抓住魇鬼的头,连同夺来的身躯,一同拖到伍郎面前。
「你的梦该醒了。」
刹那之间,伍郎眼前一亮。
四周不再是漆黑的梦境,而是已经回到木府的大厅。他诧异的直眨眼睛,看见公子一如梦境之中,就站在他眼前,手里还拖着那只魇鬼。
无法存活于白昼的魇鬼,头颅被日光一晒,就热烫得冒烟,疼痛得高声惨叫。公子的手稍稍用力,冒烟的头颅化为粉末,惨叫顿时中断,只剩伍郎的身躯软软倒卧。
虽然救回身躯,但丈夫仍是身首异处。少妇心里着急,却不敢开口,就怕说错话又会惹怒公子,只能担忧的望向夫人。
「别担心,只要缝上就好了。」
夫人露出笑容,从衣袖中取出针与绣线,交到少妇手里。
「多谢夫人。」
少妇感激涕零,接过针线后,就将丈夫的头颅缝在身躯上,缝的时候还格外紧密,就怕他往后喝水时漏了。
当她缝妥最后一针,打好线结后,伍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他先试着动动手指,确定手指能动后,才试着动动手臂,接着是双脚,还有身躯。虽然还有些虚软,但他缓慢站起身来,欣喜发现原本被魇鬼夺去的,如今全都回来7。
唯一与先前不同的,是他的颈间多了一道细密的缝线。
不敢久留的夫妻千恩万谢后,跟随在自行提议要带他们离开的雷刚身后,连头也不敢回,撑着发软的双腿,尽速离开庭院深深的木府。
看着愈走愈远的高大背影,夫人有些埋怨,望着丈夫说道:
「你怎么不留住雷刚,就这么让他走了?」
「算他识相,知道该早早走人。」
他不希望有任何人来烦扰他们夫妻,即使是好友雷刚也一样。他成亲后这些年来只是忍受雷刚,其实并不再欢迎。
「但是这么一来,妹妹就要失望了。」
夫人疼惜的说着。她与丈夫是如此幸福,自然也希望妹妹能有好归宿。
素衣少女站在门前,已经看不见雷刚,却依旧没有转身。她很年轻,面容还带着一分稚气,双眼清澄如水
「他会再来的。」少女的声音脆脆的,格外悦耳动听。
「别去想他。」
公子转回妻子的脸,不让她看着别的东西:
「你只能想着我,知道吗?」
他柔声哄着,拿掉她发间的茶花,再幻出另一朵更红、更黯的,重新为她簪上。
只是,刚簪上夫人的发,那朵艳丽至极的茶花就蓦地枯萎,色泽变得黯淡,花瓣一片片凋零,落在大厅的地上。
公子神色一凛,又幻出一朵茶花。这次幻出的茶花并非绽放正盛,而是已带枯色,还没簪上夫人的发就凋零落尽。他一而再的幻出茶花,却一朵比一朵枯萎,凋零得也更快,到最后他能幻出的,只剩一根枯枝。
许久许久没见过花儿凋零的夫人,看着遍地落花,不解的抬起头来,发现丈夫的神色比枯萎的花瓣更难看千万倍,她从来不曾看过他如此震惊的模样。这么久以来,她一直以为不可能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无所不能的他感到惊愕。
「发生了什么事?」
她急急追问,双手捧着丈夫的脸,指下冰冷的肌肤,让她更加不安。
是什么人或非人伤害了他吗?
有什么人或非人,能够伤害得了他?
公子丢开手中的枯枝,紧紧抱住妻子,整个人僵硬紧绷。这些年来,即使面对
是可憎的妖魔,他也能从容以对、面不改色,但是如今——
时间到了。
他将妻子抱得更紧,耳畔却听见没有说出口的话语,被脆脆的嗓音说出:
「时间到了。」
少女转过身来,清澄的双眼,注视着紧紧相拥的夫妻。
「妹妹,你说什么?时间?什么时间?」夫人更困惑。
「我不是你的妹妹,这些日子以来,我只是让你们以为我是你妹妹。」
少女轻轻摇头,素衣散发出柔和的光泽,眸子望向公子。
「你太专注于她,还有那些书册,才让我有机会趁虚而入。」
她双袖一扬,原本被公子隐没的书册全都现形,每一册都浮在半空中,充塞在大厅之内,如重雏的花或是蝶,书页翻飞时窸窣有声,一声声都是责备。
「当你开始蒐罗这些入魔之法的书册,神族就起了疑心。」
她伸手画了个无形的圆,被粉红色指尖触及的书册全都着了火,一本又一本的燃烧,迅速的蔓延开来。
火光熊熊,映在她的素衣上,宛如一朵朵艳丽的花。
「你知道规矩。」
她静静的说:
「每一任主人掌管砚城的时间,只有五十年。期满之后,卸任的主人就必须献出最在乎的那人,如此才得以维持砚城的平衡。」
公子面容扭曲,怒声大叫:
「不!」
「五十年期满,你可以卸任了,请把夫人交给我。」
少女伸出手来,书册在她四周燃烧,却不能伤她分毫,火焰虔诚的膜拜她的发、她的衣。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不会把她交给你!」
「卸任的主人,就能成为神族,永远不老不死。」
少女劝说着,没有催逼..
「只要成为神族,你就能拥有任何东西。」
「不能与她厮守,我不老不死,甚至拥有天地,都没有意义。」
公子表情狰狞,咆哮出声:
「我宁可入魔,也不会牺牲她!」
他挥手劈向少女,一道强烈的光芒吞噬火焰,力量强大得足以劈开整座砚城。少女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的、轻轻的挡下那道光芒。
凶悍狠绝的光芒,毫不反抗的融化臣服,落在她的衣衫上,心甘情愿为她的衣衫染上淡淡的光泽。
这么强大的力量,他不但未曾见过,甚至未曾想像过。
「你是谁?」他的声音竟在颤抖。
「现在——」
她声音柔和,字字清晰,脆脆的语音回荡在大厅中:
「我是木府的主人、砚城的主人。」她宣布。
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若是男人,就称为公子;若是女人,就称为姑娘。接替他的人,竟是个犹有稚气的少女。
他低头望向怀中的妻子,轻抚过她的轮廓,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他的手、他的吻都是那么冰冷。
「夫君?」
惶恐不已的夫人不愿意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他坚定的推到身后。然后,他放开了她的手。
白袍的颜色渐次转灰,随着每次心跳就更深、更浓,黯淡到灰的最尽头,是深不可测的黑,他跨过了一道绝对不能跨过的界线。为了保住妻子,他放弃一切,宁可成魔。
少女衣衫上的色泽悄然褪尽,光芒回噬扑击,裹住他全身,缠抱得愈来愈紧。
他先前释放的力量为了讨少女欢心,反过来捆绑他,一层又一层的紧缩,甚至将白袍上的黑色全都拧扭出来,化作地上的一滩黑水。
粉嫩的指尖划过绸衣,分开彼此的牵连。
他眼睁睁看着少女一步步走向妻子,身躯激狂扭动,放声呐喊:
「住手,把她还给我!」
吐出口的每个字,都沾着血。
少女转过身来,看着双眼通红,狂乱得几乎要失去人形的公子。
「我不能纵容你危害砚城。」
她举起手来,空气都倏地收摄,日光消失,太阳在她手心中亮起,炙热剌眼,让他双目全瞎、身躯融化。
残存的听觉,只听见那可恨的声音脆声宣布:
「奉神族之命,我判你流放到万里之外,不得再归回砚城。」
强大的力量扑向他,像是太阳砸落在身上;他腾空飞起,像颗慧星般远离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