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不是冤家不同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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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奇迹地,高娃暮居然入了他的梦。

  梦里,她要他好好生活,不能再让自己受苦,也不能再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可是我好想你。」梦里他哭着说。

  高娃暮只是站在很远很远的远方,像幽灵般回道:「我过得很好。如果有缘,我们,再见。」

  梦醒,靖刚痴望着那条他送她的项链。

  再见?还有可能吗?

  但就算只是梦里的一个盼望,他是不是也应该心存感激地用它来提醒自己打起精神过好每一天?

  因为厉军说的,这是他欠她的。

  第10章(2)

  再一个十五年——

  「克德国际珠宝公司」今儿个早上举办分公司剪彩仪式,接任董座的,是遗传到母亲美貌及父亲才智的严蓳聆。

  樊家和东方家的新生代也都到场,这是年轻人的时代。

  交出江山的「前浪」们好不容易把重担丢出,没人再想去凑那种热闹,剪刀剪完就揪团到茶餐厅喝茶聊天,感受退休生活。

  结束最后一堂课的靖刚老先生姗姗来迟,众人一见他出现,按惯例对他一身老学究的穿着嘲笑个不停。

  「我说你好歹年轻时也风光出任过克德的副总,就算现在在大学当义务的历史课讲师,也不用穿得这么八股,光鲜亮丽一点才有朝气嘛!」

  靖刚慢步来到餐桌旁,坐在严子卫的身边,先喝了口茶,才呵呵笑道:「都老了,还讲究什么穿着,穿得暖就好。」

  自从他决定振作的那天起,便把身边所有能捐出去的财产全捐了出去,自己粗茶淡饭地过日子,选择到大学里不支薪地义务授课,衣服几乎都是捡这些长年在克德劳心劳力、亦友亦兄的前同事们不穿的旧衣穿。

  严子卫向大伙儿使了眼色,其它人便知道,最近要再找时间去帮这个「独身老人」的兄弟采买衣服了,买完还要撕掉标签把它弄得看起来旧旧的,免得他不收。

  虽然这样很麻烦,但好过他十五年前那种放浪形骸的样子。

  他有很努力在装得「过得不错」,大家都知道,所以极度配合。

  「等下结束要去我家打牌吗?」严子卫提议。

  这些退休或隐身于生意之后成为顾问的战友们自是答应,但靖刚却摇头。

  「不了,你们玩,我还有事。」

  严子卫仔仔细细地打量靖刚的表情,确定他无大碍后,才放心地点头。

  「好吧!你去忙。」只要不危险,他们都不会多问。因为对一个全身上下由内而外满是伤口的人来说,不小心就会问到痛处。

  离开茶餐厅,靖刚开着车,来到了猫空。

  循着一样的小路,来到了原本这一世要请她帮忙守候的秘密基地。

  从第一世,累积到这一世,所有回忆他都存放在这里,那上头已铺了层灰尘的桌上,还有着那几张她用铅笔画他样子的小纸张。

  靖刚坐在床上,苍老的手拿出手机,打开相簿活页夹。

  那天偷偷侧拍下的照片,她的容貌,对照着他心里头的想念,一模一样,不曾模糊过。

  「亲爱的,我今天过得很好。」决定振作的那天之后,他都会这么说。

  虽然再也不曾在梦里见过她,但他没再自我放逐过。

  哭还是会哭,痛也还是会痛,但就像厉军所说,带着这些,他要这么过完这一生。

  下午,外面开始下起雨,在床上躺着,原本打算假寐一下的靖刚,不小心睡过了头,再醒来,已是晚上。

  他慢慢坐起身,手机刚好铃响,接起来,是严子卫压抑着担忧又装得平淡的声音——

  「还好吗?刚打了几通电话你都没接,晚上要不要过来我家吃?」

  「我刚不小心睡着了,没事。不用了,我昨天晚上还有一些剩饭剩菜,我先吃完。」

  挂上电话,靖刚走出秘密基地,外头因为偏僻,没有路灯,他只能就着昏暗的夜色行路。

  六十几岁的身子,虽然没有糟蹋得太过,但在视线不佳的状况下,也很难好好走路。

  正当他吃力地看着路,准备步下因下午那场雨而显得湿滑的石阶时,突然,他听见身后有人叫着——

  「靖刚!」

  他一个转头,脚就这么滑了出去……

  那天晚上,严家、樊家,甚至商请了东方家族都派出了大批人马,始终偏寻不着靖刚的下落。

  再睁开眼,四周一片黑。

  靖刚一度觉得志忑,但这种感觉太过熟悉,所以没过多久他已经明白,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当牛头马面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想起自己这一世是怎么死的,因路滑一个不小心摔死的。

  很好,他没有负了对高娃暮的承诺,他有认认真真地把这一世过完。

  「你是朱靖刚,台湾台北人,享年六十八岁,对吗?」

  「是,麻烦你们带路。」

  他缓步跟在牛头马面的身后,每踏出一步,都有无限感慨。

  当他被带到了文判面前,他问:「这一世,会给我喝真的孟婆汤吗?」

  文判看着他,笑着反问:「从你的语气,我实在听不出来你是想喝,还是不想喝呢?」

  靖刚看着文判,「我不想喝。我希望永永远远都记得她,不管我轮回到哪一世。虽然她已经不存在在人间或冥间的一草一木中,但至少她会在我的心中、我的脑海中。」

  文判笑着摇头。「你这人真奇怪,这咒有解没解,怎么都还没能让你放下她啊!」

  文判转过身,背对他,往前走,靖刚慢步跟着。

  「你不想喝孟婆汤,你想背着有关她的一切记忆生活。但即使这样,你还是无法帮她活着呀!」

  靖刚一边踱着年迈的步伐,一边回答,「就算是这样,这也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让她至少活在我的心中。」

  此时,文判停下脚步,靖刚也跟着停下。他们来到所有花开花落都只为他的那方花圃。

  文判转过身,看着他问:「可曾问过她想怎样活着?」

  靖刚没有答案,因为从来没有问过。

  在他的沉默中,文判拿来一只提壶递给他。「来,帮我浇浇水吧!这土挺干的,得滋润滋润。」

  靖刚接过提壶,怕一手拿不稳,他两手拿着,微微举高,倾斜四十五度角后,将提壶里的水倾倒而下——

  「怎么是红色的?」靖刚讶异地问道。

  文判嘴角微扬,拿回提壶,继续浇。「你知道为什么要喝孟婆汤吗?」

  靖刚没有回答。

  文判继续说:「本来是一条线,缠着缠着,就变成一个结;再缠着缠着,就成了一圈线球,这线球要是再缠着缠着,就足以变成一个茧。喝了孟婆汤,一切重新开始,又是干干净净的一条线,不带着回忆、不带着伤痛,也不带着任何遗憾,不是挺好的?」

  靖刚那张刻划着时间痕迹,隐约看得出年轻时英挺俊俏的容颜,因为文判的话,微微牵动着脸部线条。

  文判说的没错,但那些遗憾和伤痛里,却有着她啊!

  浇完水,文判吸了口气,继续道:「本来,当诅咒解开,高娃暮就应当随着诅咒消失,不应该再存在于任何一种具有生息的形式之中。但是,你对她的执念太深,本来那条名为诅咒的线,只是绑着她和你的命运,你却将这线一直绕、一直缠,一直绕、一直缠……她的形体是没了,但属于她的念却一直留在这里。」

  每过一次奈何桥,花圃里就随着他对她的怨结出了种子,这七万多年下来,已经不知道结了多少属于她的种子、葬了几朵属于她的奈何花。

  文判的话勾起了靖刚的疑惑。他的意思是?

  「刚刚浇的,是高娃暮的血,那是银凤带来的。这一片土地,葬的是属于她的念,念融血水而形之……」也算银凤有心,在高娃暮被匕首刺中、尚未烟消云散时,先收集了她的一些血,每次浇灌便滴上一滴。

  文判的话未完,但靖刚的双眼却燃起了希望,手微微发颤着。

  「银凤说,这是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可以为你们做的了。虽然不知道高娃暮的形体生息要花多久才能养成,所谓『三魂七魄』,她现在连一魂一魄都不完整,但假以时日,是可以成的。」

  靖刚激动地掉下眼泪。他说可以成、他说可以成!

  「那我……那我……」他可以继续等她吗?

  文判看出他的想法,对他摇了摇头。

  「你,仍然是要饮孟婆汤的。而且诅咒已解,喝了孟婆汤,你将完全忘记所有曾经在人世间的记忆,你不会再记得谁是高娃暮,也不再记得自己曾经爱过她或恨过她,一切,归零。」

  什么?「那我……该怎么遇见她?」

  「她不是入梦告诉你了,有缘,再见吗?她希望如果能够再遇见你,你们会重新认识,如果可能,重新相知相惜。她要你不带任何一丝的情感枷锁,只是纯粹的爱她;她要你,认识另一个全新的高娃暮。

  「而所谓的『纯粹』,就只能交给缘分了,因为无法刻意呀!」最后那句,文判加重语气,像讲给某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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