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霉神与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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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摇头,不许自己再往下想。

  想,又有何用……

  “怎么洗这么久?”他记得她向来速战速决,自从换来泥躯一具,她抛弃掉泡澡的乐趣,洗洗刷刷总在最短时间内完成,这习惯,就连在蛟龙寨亦然——梅无尽一怔,想起人世点滴,他有些懊恼。

  “指甲缝里卡泥,好难洗。”她如实回道。

  “为师瞧瞧。”这种小事,他能轻易替她解决。

  她乖乖平摊十指,任他检视,他笑问:“你哪里玩泥巴去了?”

  问完才猜到,应该是去葬他的凡身,于是笑靥一敛,正要施术除去泥污,她却猛然收手,双掌藏往身后。

  “……我饿了,想吃面。”说饿是假,她本就不再需要食物,不知饿,不知饱,从梅海雁死去那日,她滴水未进,亦不觉饥肠辘辘,会撒谎,是不想他连一些些东西都要抹得干净。

  “走吧。”他没想强逼她,反正……为她消除记忆之际,顺道帮她清甲缝便行。

  饭桌上,脸盆大的碗里,盛着炒面,同样是喂猪的规模。

  她先替他盛一碗,海碗内的剩余部分,她通包了,埋首消灭它。

  见她胃口极好,他安心不少,跟着慢慢吃起妙面。

  眼光淡淡挪去,落向她握箸的手,瞧清除了指缝泥土外,指间也有数道划伤,伤口里同样沾黏黄土,无法洗净,一条条看起来……有些狰拧。

  不难勾勒想象,她凭借这一双手,辛苦将他安葬的景况。

  不过,只是暂时的了,等她吃饱,好好睡上一觉,天明日出,所有过往,都将如晨露偶朝阳,消散无踪,无论甜的、苦的,再也无法困扰她……

  而他,会好好做回“师尊”本分,该宠、该疼、该溺爱,半点不少,可是,也只准是师尊待徒儿那样。

  她不受指伤影响,食欲正旺,炒面转眼间消灭大半。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他一碗面才吃几口,她则快清盘了,这么饿?

  “记不得了……”她嘴里有面,声音含糊。最后那一顿,好像还是与海雁争吵前一块吃的,是鸡腿吧,烤得又油又香……冷战后,她没什么胃口,吃不吃也没差别。

  就算记得了,也终是要忘记的。

  “再给你弄碗肉汁饭?”

  “不用,很够了,我好困,想睡。”她是真的好倦,浑身皆累,本来有好多话,想跟师尊说,可现在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说师尊你儿时好可爱,小小一只,脾气坏,性子倔,但腻起人来,像猫,蹭得人心头发软……

  说师尊你长大好缠人,老是欺负她腿短,刀子嘴一点也没变,可吻起人来,又那么柔软……

  那些凡俗之事,他不爱听的。

  “面吃完再去睡。”他用哄诱的口吻,要她多吃两口,她很听话,全然不浪费,吃个精光。

  “吃完了,师尊,晚安。”她搁筷,准备拿空碗清洗。

  “别碰水了,手上全是伤。”

  “不疼的,一点都不疼……”她难得小小违逆他,仍是先洗完碗,才回房躺下。

  第十四章 葬心(2)

  房里无烛,月光隐于云后,夜如黑缅,笼罩斗室,伸手不见五指。

  即便如此,她不敢合眼,干干地瞠着眸,独尝黑暗滋味。

  她心里清楚,只睡着,明早再醒过来,很多东西都会离她远去,无论她愿或不愿。

  可她还没想清楚,那些,自己当真要舍?

  她曾为了纷纷雨蒙中,执伞的浅笑霉神,向她走近的那一悠悠光景,也不愿遗失掉自己上一世的悲惨回忆,在她心中,关于他的种种,她都想珍藏……

  而海雁,一个待她如此重要的存在,忘了他,痛似剜肉剔骨。

  连想要将他藏入心鹿,密密珍惜,也是过分奢求,不被允许吗?

  “海雁……”她不敢喊出声,唇形喃喃轻念,那般难舍。

  待至夜之深沉,万籁静悄,掩上的房门被推开,半丝声响也无,梅无尽踏入她房内,要取走累赘的人间经历。

  床榻上,空无一人,被褥早已冰凉。

  上回,她留给梅海雁的纸笺上写:他日再重逢。

  这一次,半字未提,或许她内心深处明白,再重逢,已不可能。

  他欲抛弃他的凡心,可她,眷恋着曾在他凡心之中,深浓相爱的回忆。

  无法舍,不愿舍,不甘舍,但若不舍,他会苦恼,他说,他不知该如何待她……

  她因为爱他,所以为难;他的为难,则是因为……不愿爱她。

  她不想为难自己,更不想为难他。

  茫茫天地,她只剩一处可去,那座孤独的坟,还是能接纳她的相伴。

  海雁绝不会希望被她遗弃掉。

  但是她不要永无止境的守候,她希望,有一个期限,像人一生的生老病死,许是两年,许是二十年……总有一日,能盼到尽头,安然地,躺在他的坟侧,含笑而去。

  立订好目标,她踏出的每一步,皆是轻快的。

  绝岩上,稀罕地有客来访。

  福佑没认识多少朋友,薛翎花勉强算其一,当年她在师尊家养病好一阵,汤药全是福佑替她熬的,两人不生不熟,恰恰好的淡如水关系。

  来的有些不是时侯,福佑撞见“面壁”场景。幸好她嫁过人,已非没见过世面的黄花闺女,道声“你们先忙,忙完再理我”,自个儿转身,进了一旁小木屋,落坐倒茶吃点心,样样自动自发。

  “……你怎么自己来了?梅先生呢?”翎花匆匆入屋,发髻凌乱,唇儿红肿,双颊火烤般艳丽粉嫩,衣襟还穿错边……重点是,那身衣裳是男人的吧。

  “你可以先去泡个鸳鸯浴,不用急着招呼我。”瞧,她多善解人意,等人等到发闲,坐在地板上玩狗。

  狗儿名叫“胖白”,比球更圆,见过她一两回,还认得她,冲她直摇尾巴,胖脸像在笑。

  听师尊说过,它是瘟神施法所变,给翎花解闷的小东西,真好,她也好想养一只……

  “……”翎花一脸囧爆,莫再提莫再讲,你接着回答我的话不就好了,我替你找台阶下耶!

  福佑把脸埋进胖白葰毛里,磨磨蹭蹭:“我没跟我师尊来。”这句,算解了翎花的尴尬,只是为时已晚。

  “那你……”

  “你还是先去洗澡吧,身上都是男人的味道。”

  翎花一口血险要喷出来,这面瘫徒儿,讲起话来仍是同样调调,一刀就剜人胸口口,不给人活。

  撞见的一方,与被撞见的一方,终究后者承受的羞惭感多了一些,毕音那时衣衫不整,屁股光溜溜……

  薛翎花捂脸,咚咚跑走,换她家男人进屋。

  两人基本上没话聊,也从没聊过,以往见到瘟神,全是师尊应付他,她只消坐一旁放空即可。

  不过今日,她正是来找他,见翎花仅是顺便。

  “可以也变一只熊给我吗?”这并非本日正事,但顺口提看看,养只小家伙,陪她一块守坟,幻术的它不用吃喝拉撒,相当便利,不愧为居家必备良伴。

  “……它是狗。”瘟神扫来的淡睨,夹带一抹冷霜。

  “汪!”胖白护主,用叫声帮主人佐证。我家主人说的都对,他说我是狗,我就绝对不是猫!

  福佑一脸震惊,不用开口说半字,神情已完整表达对他熊狗不分的怜悯。

  “找你师尊变去!”瘟神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欸欸欸,她正事还来不及提呀……

  只能低头向胖白抱怨;“你明明长得就是熊。”再揉它脑袋几把,以示迁怒。

  “呜汪!”我叫声是雄壮威武的狗吠!

  “学狗叫的熊。”

  “……”胖白都开始自我怀疑了。

  翎花匆匆沐浴完折返,发现一人一狗已在地板上躺平睡熟,她喊了福佑几声,没能叫醒她,于是取来温暖被子抖开,替福佑盖妥。

  翌日清早,胖白醒了,屋外吠日汪汪汪;翎花醒了,厨房生火作饭,忙进忙出;瘟神夭厉也醒了,洗谢完毕,等待用完膳,继续面壁——

  此面壁非彼面壁,孤绝岩刑期,每日固定多少时辰,须诚心思己过。

  独独福佑还在睡,占据地板一方,睡到连翻身也无,胖白贪玩,跑去猛舔她脸,她只是浅浅闷哼,喃了声“海雁别闹”,眸都没睁开。

  “她来,就是为了睡觉?”瘟神语调清冷,眉心微微蹙,不喜闲杂人等扰了孤绝岩清静。

  面壁前,见她这躺姿,面壁后,仍是同一模样,中间相隔多少时辰,她专程到别人府上(孤绝岩明明是牢笼),只为叨扰一宿?!

  “应该是另有他事,否则特地上孤绝岩睡觉……不合理呀。”翎花一顿,收拾晚膳碗筷的动作缓了缓,压低唤:“而且,她看起来……很不快乐,眼神里一片黯淡。”

  看起来不快乐?那张面瘫脸?他横看竖看,瞧不出差异。

  男人没女人心细,况且,他不想在乎的人,哪会闲工夫深究,只觉得她很占空间,早滚早好。

  偏偏福佑一直睡到再隔一天才醒,惺忪揉眼,脸颊全是湿意,她用指去揩,凑到鼻前嗅,居然是胖白舔她一脸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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