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能。
打从叶慈接下神官一职,正式与少宫主司徒霜分庭抗礼起,整座神宫,就成了一座活生生的监牢。
由司徒霜所许出的魂役云过,乃千年前遭祸惨死的阵法大家,在魂主司徒霜的令下,云过不惜以耗费自身相级中阶的生命力为代价,在整座云取宫外围设下炼魂大阵,将云取宫上千宫众困于阵中,也将叶慈寻找新宫主的步伐死死困在宫中。
于是这些年来,叶慈一面在不断派人到宫外打听新宫主的下落,也拼命在闭关提升自身的实力,以求能在破阵后,亲自上极山道观好去求得那么一份消息。
而就在此夜
闭关已有数月的叶慈,刚一出关,就带人直闯设在宫外的大阵,闻讯赶来的云过,起先不过认为,叶慈又再次像以往一般行那徒劳之功,妄以为单凭他相级初阶的实力就能破阵。可就在云过欲前往大阵之处,打算再一次浇熄叶慈的期望时,蓦然间,原本天际上犹在闪烁的星子,似被黑暮给掩了去,斜斜缀在西方的弯月也失去了芳踪。
下一刻,极度刺耳的嚣音震天骤响,云过警觉地抬首,却乍见那九百九十九道被他缚在大阵中以支持阵眼的冤魂,已化为一道道白光呼啸上天。他登时心下一紧,连忙将身形化为一道黑雾冲向正在破阵的叶慈。
正倾尽全力破阵的叶慈,身后似长了眼般,在那阵黑雾欲袭向他时,他微偏过身子,及时避开由黑雾化为人形的云过所击来的全力一掌,同时抬起右手化掌为爪,快狠准地探入云过的左胸处,生生抓握住云过那一颗早在千年前就已不再跳跃的心。
云过怔怔地低首看着他没入胸口的手,瞠大的眼瞳中尽是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这小子……在数月前不过就是个相级初阶而已,要想杀他这相级中阶,最起码也得是同阶或是高阶,可这短短数月,叶慈他怎么就……叶慈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发力握碎了掌中所擒着的那颗心。
「你再困不住我了。」
刹那间,云过的身子在众人眼中化为一团黑雾,叶慈将袖一扬,彻底打散那团再不能拢聚的黑雾,并扬起拳头朝脚下所站的阵眼狠命一击,受不了这剧力的石板碎裂成无数小块,而多年来一直困缚着云取宫众人的大阵,亦宣告阵破。
「大人,你……」一直等在远处的朔方,见叶慈一击之后便呕出了一口血,他急忙迎上前,这才发现叶慈为了破阵,站在阵中遭受无数冤魂啃呓噬咬,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叶慈抹去嘴角的血丝勉力站起,「走一一上极山道观。」
「极山道观?」朔方赶紧拉住差点往旁栽倒的他。
「大祭司他们不告诉我宫主真正的下落不打紧,清罡真人定知道宫主在哪。」一刻也等不及的叶慈避开他的搀扶,揺揺晃晃地朝宫外的方向走去。
为免已得知大阵遭破的司徒霜派出旗下的魂役阻拦,这一夜,叶慈拼着身上的伤势不顾,在众神捕的合力掩护下,通过不再受阵法限制的地底密道离开云取宫,披星戴月地往极山道观的方向赶。就在半个月后,身处在极山道观极悟堂中的清罡真人,微扬着下颔,爱理不理的看着定立在大殿上,且明显受了重伤的叶慈,丝毫不管叶慈带来的那一票神捕,一个个都为此红了眼眶。
已经在殿上枯站了三个时辰的叶慈,再次压低了姿态,恳切地向他别身拱手。
「万望真人指点迷津。」就算以往云取宫与极山道观有过一些不快,要下马威也该下够了吧?
早看不惯云取宫的清罡真人,高高坐在位上还是没有开口,照样继续享受着叶慈的低声下气,摆明了就是不肯简简单单的放过他。
就在所有神捕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将那身形已是揺揺欲坠的叶慈给带走时,过于静谧的大殿上,突然响起了一道突兀的女音。
「摆谱摆成这样……要我说,师父也太不近人情了。」躲在大殿一根殿柱后头的尚善,将头揺了又揺,满心看不惯自家师父老爱这样耍威风。
「这与人情无关。」一块儿来看戏的斐然,语调听来既欠扁又无限感慨,「基本上,我个人比较倾向真人他是天生的没人性,这不,瞧瞧他把我俩给虐待成什么德行?」尚善低首瞧瞧自个儿又再次消下去的肚皮,再看看斐然都被饿瘦的面颊,她皱皱眉。
「饥民?」距离他们上一顿偷渡吃到肉的时间,好像……已经有两个月了?他们该不该再策画一回下山吃肉的脱逃大业?
「饿殍。」天天嗑大白菜的斐然愈说愈哀怨,腹中满坑满谷的辛酸泪早已不知抹过几大把。
「唉,相煎何太急呢。」其实有时她也很怀疑,她家师父究竟是在养徒弟还是在养兔子,每每他们饿得死去活来还又哭又闹,她家的铁面师父,就只会用几根萝卜和白菜打发他们。
斐然不客气地白她一眼,「你是他捡的又不是他生的。」她家师父就是个天生的后娘啊,致力虐待别人的孩子不辍,不饿死他们绝不罢休。
「你也别五十步笑百步,好歹我头上还顶着个徒儿的名号,你呢?入盩的而已。」尚善凉凉地提醒他,目前在这座道观之中,地位最低下的人就是他这位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
斐然恶狠狠地哼了口气,「至少我过门时还带了嫁妆,哪像真人,他连个聘礼也都没替你出,小气外加小心眼简直就是你们这座道观的传统,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师父他都一日按三顿揍你了,还嫌不够丰富?」竟敢大咧咧的在人前落师父的面子还拈虎须?他就等着师父半夜替他加餐吧。
大殿之上,一个个竖起耳朵安静听八卦的人们,眼下憋笑的憋笑,掩嘴的掩嘴,更多人则是面带同情地看向殿柱的方向,即使尚善他们说得再怎么小声,拜这座极悟堂回音极为良好之赐,在场任何一个稍稍有点耳力的人,照样都……听、得、到。
「……」额上青筋直跳的清罡真人,不语地将手中的茶盏给握碎成了一地的粉末,两眼中淬出的杀意毫不掩饰,几乎要将那殿柱给生生的融化。
「……」其他无辜的路人甲乙们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诚诚恳恳地用动作表示,他们其实什么都没听到。
毫无所觉的某而二人,还蹲在殿柱的后头,叽叽咕咕。
「话说回来,那个神官也挺蠢的。」尚善的话锋一转,马上就从家怨转向了宫怨,也不管外头的客人们听了会不会集体火气大。
「此话怎说?」
「他打一开始就来找师父指点下任神宫宫主的下落在哪儿就成了,他又何必跟神宫那票大祭司和魂役纠缠那么久?白白浪费时间与人力。」斐然伸出一指对她揺啊揺,「这你就不懂了,人家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他洋洋洒洒道出神宫不为人所知的秘辛,「听说那位神宫的少宫主许愿许出了个精通上古阵法的魂役,把他们全宫大半的人都困在宫中出不了阵法,就唯有士级初阶以下的出得了阵、离得了宫,而那些被神官大人派出去寻找转世宫主的,往往还在路上就被少宫主派出去的魂役给灭了。」
「唔哇!」尚善瞠大了两眼,没想到这里头居然还有这等内幕。
他拿指尖在她的额头上点了又点,「还有,你以为他们困在里头出不来,就蹲在神宫里都没事可干了?人家可是天天都在同那些武艺高强的魂役玩生死搏斗呢。
今儿个少宫主派魂役暗杀神官大人,明儿个换神官大人率众神捕集体明杀魂役,搞得住在神宫里的一大家子,一年到头练功的练功、杀人的杀人、养伤的养伤,你来又我往的十年如一日,忙啊。」
「看不出那些神捕居然还挺不赖的,竟能抵挡得住魂役还活下来了?」听得津津有味的尚善不禁有些怀疑,因她实在是瞧不出那些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瞧不出来吧?」斐然两手环着胸,俨然一副内行人的模样继续再道:「别看那些神捕的武力看似都很普通,最强的几个也只是相级初阶而已,偏偏他们每个都通过那个神官获得了药神的恩泽,只要一日身在神宫之中,他们就一日拥有药神的庇护,因此哪怕魂役再强再横,神捕他们再怎么伤再如何残,他们就是有法子全须全尾的活下来。」
「打都打不死?」这么神奇?
「药神好歹也是个神。」不然他们老早就被魂役们给杀尽了。
「话说回来,你怎那么清楚别人家后院的事?」人家都被困在阵中内斗了不是,他居然还能打听得那么详尽?
斐然得意地扬起嘴角,「我皇爷府的探子们可不是干领银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