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偷觑着摊开的信,只见上头写着——在我死后,静予交给你了。
「谁是静予?」冯玉好奇的问道。
「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那文大当家怎么还写得这般理直气壮?」冯玉不禁发噱。
「我……」冯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话语一顿。
「怎么,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冯玉问得小心翼翼,就盼他就此忘了这笔帐,要是能再将莱菔价格压低一成给他更好。
冯珏张了张口,神情有几分不确定,像是思索着什么,随即又气恼地瞪向他。「你为何现在才将信交给我?!」
冯玉无奈地闭了闭眼。「不就是忘了吗,何况咱们又不是什么好交情,怎么要我特地交给……等等,照这样看来,文大当家是识得你的,要不又怎会知道咱们两家的事,还特地托我捎信?」
「他识得我又如何?如今他人都死了,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当年那个男人?」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气恼。
说来说去都是他的错了?不过……「什么叫作他是不是当年那个男人?」这句话挺耐人寻味的。
冯珏压根没打算解释,思索着他到底该不该走一趟疏郢城。
静予……当年那个男人似乎就是这么唤着来福的。
本是要离开的,他又想到了什么,问:「冯玉,文大当家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那人文质彬彬,是个谦逊君子,只可惜身子骨不佳。」冯玉呷了口茶,续道:「不过当初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像是颇为震惊,本像是不肯搭理我的,后来听我报上名号,细细打量我之后,和我谈了快一个时辰,才终于答允跟我打契……如今回想起来,我总觉得他起初彷佛极度厌恶我,可后来却与我相谈许久,分明是一开始将我错认成你了,可要是真厌恶你,又为何要我捎信给你,还把静予托付给你,这可真是奇怪。」
冯珏仔细听着,几乎认定就是那个男人了,当年对方要是报上了名号,他肯定能找着他,可偏偏就是阴错阳差。
「那么……他娶妻了吗?」既然他信上提及将静予交给他,那么她必定是在他身边,而他俩真成亲了?
冯玉微扬起眉,一脸好笑地道:「你不识得人家,倒是关心起人家的家务事了?」
「说。」
「娶了,他多年前就娶妻了,有妻有儿,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问就问,装什么凶狠,以为他是教人给吓大的吗?
「你可见过他的妻儿?」
冯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冯珏,你脑袋还成吧?和你接洽的商家与你应酬时,会让女眷特地跟你见面吗?」
「那你可知他妻子的闺……」问到一半,冯珏干脆地闭上了嘴。
人都没见过,文大当家又岂会特地在旁人面前提起妻子的闺名。
文大当家的妻子,会是信中的静予,他的来福吗?当初文大当家说过静予是他的未婚妻……如果她真的已经出阁,面对她,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又何必再和她见面?
「我不知道文大夫人的闺名,但我知道文大夫人在文大当家去世后就被赶出文家了。」冯玉没好气地道。
冯珏猛地抬眼。「为何?」
冯玉忍不住笑了。「还能为哪桩?文家就两兄弟,大房的当家死了,家产自然是落到二房的手中,赶个寡妇出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是有儿子了吗?」
「不正因为有儿子才要赶吗?」冯玉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摆明了二房要独占家产,当然不会让大房的幼苗有掌权的机会。」
这种事在大户人家里可是时兴得很,他会不知道?
瞧冯珏还愣着,冯玉好心地将所知道出,「文家二爷我见过几次,怎么看都觉得非善类,他只是把人赶出府,算是尚有一丝良知了。」有些大户人家的做法更为卑劣,只不过大伙儿都习惯将最丑陋的一面藏在暗处罢了。
「难道文家没有其他族人长辈能出面主持公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得去问文家人,问我有什么用?」他没兴趣理睬旁人的家务事,倒是对冯珏的态度感到新奇,这家伙向来寡言,可今日却难得话多得教他不起疑都不成。
冯珏思忖了下,随即起身。
冯玉赶忙拉住他。「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要不要帮我调一批莱菔。」
他知道的全都说了,说得都口渴了,要是这当头冯珏翻脸不认人,他真的会跟冯珏拼了。
「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去哪儿?」
「疏郢城。」
他必须亲自走一趟疏郢城,确定文大当家的妻子到底是不是他的来福,如果是,他想问她为何离开他,想知道她到底过得好不好,想……他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
「等等,去一趟疏郢城来回至少要半个月的时间,你……」
「对了,几家商行就烦请大哥代劳了,冯璿那家伙要是敢对你无礼,尽管教训无妨。」他近来让三弟进商行学管事,让冯玉代为管教倒是个好法子。
「我去你个大哥,对你有好处时就叫大哥!你的弟弟自个儿教,还有,先把莱菔调给我!」怎么有脸不给他货,还敢要他代管商事!
脚步声又快又急,文又闲一进大厅,脸上随即扬起诚惶诚恐的笑意,对着来人的背影迎了上去。「贵客光临寒舍,小的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待人一转过头,他不由得愣了下。「冯爷?」接着他回头询问府里的管事,「不是说是京内皇商吗?」
管事回道:「这位贵人说是皇商。」
文又闲回过头,还来不及开口,冯珏便淡声道:「在下冯珏。」
「啊……听闻皇商冯珏和粮商冯玉宛如双生子,如今一见,果真是如此。」文又闲赶忙朝他作揖。「将冯爷错认,还请见谅。」
外头传闻竟都是真的,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不信天底下有这般相似的人。
「不碍事,听冯玉提起,他与你有几面之缘,你会错认并不意外。」冯珏神色淡漠地打量着他。
文又闲闻言,内心大喜。「感谢冯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只是不知道今儿个前来是……」文家莱菔的品质闻名遐迩,只和冯家粮行打契实是糟蹋,要是能牵上皇商的话,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前些日子,文大当家托冯玉找我寻样物件,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了,却听说他已离世。」这番说词冯珏信手拈来,教人看不出破绽。
「是啊,家兄从小身子骨就比常人差,都怪我不好,无法替家兄分忧解劳,才会教他如此早逝。」文又闲深叹了口气后,像是强打起精神,笑问:「不知道家兄托了冯爷寻何物?」
第一章 迟来的一封信(2)
「文大夫人在哪儿?」
冯珏冷不防丢出这几个字,教文又闲的神色变了变。「这事与家嫂有关吗?」
「文大当家要寻的物件便是一件由南海东珠打造的头面,当初我已经收了银两,如今自然是要将头面亲手交给文大夫人。」
文又闲微微瞠大眼,下意识地看向摆在桌上的木匣。
「要家嫂到前厅来总是不妥,不如交由我转交吧。」大哥出手竟如此阔绰,买了这般上等珍品送给那农家出身的贱婢!这随手转卖,至少都能卖个几百两,他是绝不可能给那个贱婢的。
「那可不成,我这儿有封文大当家的亲笔信,是文大当家叮嘱要我亲手交给他或文大夫人的。」冯珏从怀里取出信,但只让他瞧着信封上的笔迹。
文又闲当然识得自己兄长的笔迹,但仍努力说服道:「可是家嫂是已出阁妇人,怎好与男子单独碰面?」
「有你在,怎算是单独碰面?」冯珏的嗓音始终不咸不淡,面对他的神情也波澜不兴。
文又闲干笑着,最后找了个理由回道:「冯爷说的是,不过家嫂因为家兄离世心痛不已,今儿个去佛寺参佛了,恐怕晚一些才会回府。」
「既是如此,那么我明日再来。」冯珏毫不犹豫地起身,身后的尔刚抱起了桌上的木匣。
见冯珏如此坚决,文又闲只能一再陪笑。「那就烦请冯爷明儿个再走一趟。」将冯珏送上马车后,他随即招来管事,阴冷着神色道:「马上派人去将那贱婢押回来,伤了也无妨。」
管事应了声,领命办事去。
「尔刚。」坐在马车里的冯珏低声唤道。
「是。」驾车的尔刚应道。
「让吴勇带两个人去文家那儿候着,瞧瞧文家有哪些人离开,离开之后又上哪儿去了。」
「是。」尔刚随即吩咐纵马在旁的其他随侍。
冯珏闭目养神,思绪却转个不停,冯玉不会骗他,而他也从文又闲的反应确知文大夫人根本不在府里,如今他点名非见到文大夫人不可,文又闲必定会差人去将人给押回府,他等着吴勇通报,就能确认文大夫人到底是不是来福。
如果不是她,他会立刻回京;如果是……如果是……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