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摸摸乃鼠辈行径,你探头探脑在干什么?」
一颗黑色小头颅在半开的门侧忽隐忽现,一下子探头一瞄,一下子又缩脖收颈的,模样十分逗趣,正在练字的温赋早就注意到,中气十足的一喝。
温赋目光冷然,神色严峻,叫人一见不免心生敬畏,不敢仰视,可是被逮到的小姑娘不怕他的冷脸,咚咚咚地跑上前,捉住他宝贝的长髯,笑脸甜如蜜。
三省居也是温赋平日处理公事的处所,他的儿子、孙子们未经允许不得擅入,多年来能进入三省居的儿孙并不多,通常是做了错事才来领罚。
而温千染是唯一的例外。
一开始她也是被禁止的,只是越禁止她越要做,不是趁人没注意溜进去,便是爬窗户,然后在案桌上乱涂乱画,还堂而皇之的落下署名,直接用行动挑战祖父的权威。
拿她没辙的温大学士只好睁一眼、闭一眼的由她去,不然还能怎么办,两、三岁大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打坏了他找谁哭去?
隔辈亲,隔辈亲,两祖孙就是亲昵得很,偏心偏得众所皆知,温府的人都晓得温千染是温大学士的小心肝,谁要他割舍他跟谁急,连她亲爹对女儿说两句重话也会挨揍。
「祖父,我想你了,好想好想,比想我的粉蒸牛肉还想你,你感动不?」温千染小手捉着胡子,借力使力的爬上祖父大腿,大剌剌的侧坐,还讨好的咧开嘴直笑。
「小人。」巧言令色的小丫头,温赋用笔头轻点她额头。
被骂小人的小人儿不以为然,还得意的点头。「祖父,我就是个小人,你看我个头多小呀!才到你膝盖头而已,我人小,祖父要多疼疼我。」
「小滑头,祖父还不够疼你吗?年纪小小就敢在我面前耍心机,你胆子不小。」他刻意摆出一张怒容,不苟言笑,冷目如刃的盯视,好似她真犯了大过错,该受重罚。
温大学士一板起脸来,没有人不害怕的,就连皇上也惧上三分,更遑论他那些子子孙孙,偏偏温千染继续嘻皮笑脸的开玩笑。
「我是学祖父的,胆子不大怎么当温家人,文人的骨头最硬,打不折、弯不了,我是你的亲孙女呐,当然要胸有丘壑,学你的老奸巨猾,桀桀桀……噢!祖父打人!」
「什么老奸巨猾,是聪明睿智,还有你的笑声太难听,以后不许这么笑。」可怜兮兮的表情,让人心口都软成一片了,可是呀,言行有失体统,再宠她也要纠正。
「奸臣的笑声不都是桀桀桀的冷笑?」戏台上都这般演。
「你祖父是奸臣?」他瞪大眼,气壮山河地一吼。
没大没小的温千染笑嘻嘻用两只小手一上一下揉搓祖父脸皮。「祖父,我们要当奸臣,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染染要祖父长命百岁,一直宠着染染。」
「当奸臣没有好下场,会遗臭万年。」温大学士很用心的教导小孙女,要打消她的「奸臣论」。
温千染装作很谨慎,靠着祖父耳朵细声说:「我们不让别人知道我们是奸臣,悄悄的做奸臣不就成了。」
闻言,他大笑,只觉得小孙女的童言童语很有趣。「不行,做人要有原则。」
「祖父,原则也可以因时因地而变,不必墨守成规,譬如儿孙不得置私产一事,太古板了,不合理、不合理……」她红通通的小嘴嚷着不合理,小脑袋瓜子直摇。
目光一闪的温赋将孙女抱高,让她坐在案桌上,与她眼对眼。「小滑头,你在打什么主意?」
这丫头简直是成了精的狐狸,年纪不大却十分狡猾,若是身为男子,一日进入官场必是她口中的「奸臣」,坏事干尽还不被人逮住,披着伪善的外皮传扬百世。
幸好、幸好她是个姑娘,国之大幸,他温家没成为罪人。
「祖父,我让人做了荷叶包鸡孝敬你,可好吃了。」眼看目的要被戳穿,她咧开一口小米牙,笑得天真无邪。
如果说温千染是小吃货,温大学士便是名符其实的大吃货,两人臭味相投,都对吃非常执着,而且只吃好吃的,挑嘴的毛病如出一辙,哪里有好吃的就往哪里去。
「鸡呢?」他眉一挑。
「双福。」软糯的嗓音一喊。
双福端着一只青色汤盅进门。「老太爷,鸡来了。」
嘴馋的温赋一掀开盅盖,顿时美髯都要气翘了,他气呼呼地瞪着嘴边有油光的孙女。
「祖父,你不要瞪我嘛!因为荷叶包鸡实在太香了,我又刚好肚子饿了,就吃了嘛……我还小,要吃很多东西才能长大,祖父要孔融让梨,我长高高就不是小人了。」她边说还边接过汤匙,在被她撕得碎碎的荷叶里捞。「喏!孙女孝顺你的。」
「就一根鸡腿?」
温赋摇摇头,虽然表情不满,但有鸡腿聊胜于无,他两三口就把肉吃了,只剩下一根骨头,意犹未尽的端起汤盅,把汤也喝了。
「祖父,上了年纪的人不能多吃,孙女是尽孝道,让你嚐嚐味道就好,其他的由孙女代劳。」她大言不惭的伸舌一舔唇瓣,表示很美味。
「我哪里老了,我也才五十出头。」哼!不肖孙女,居然在祖父嘴边夺食,下回不带她到天香楼吃「五天神仙鸡」、「黄焖鱼翅」、「干烧岩鲤」和「脆皮烤乳猪」。
气死他了,太不孝。
为了少吃一口肉,温大学士耍起小孩脾气了。
只是呀!遇到他的宝贝孙女,他往往气不长,很快就消气,嘴甜的她知道怎么哄人。
「是染染说错了,祖父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老如泰山屹立不摇,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我朝难有人能望其项背的两朝元老。」拍马屁不用花银子,温千染哄起人信手拈来。
「嗯!下次再偷吃我的鸡,看我饶不饶你。」瞧!这像五岁的孩子吗?拍起马屁来都成套成套的。
她咯咯直笑,不做保证。
「祖父,我想买庄子。」贿赂完毕,她开门见山道。
「喔,不藏着掖着了?」还想瞒过他一双利眼,这丫头惫懒得很,无事不会献殷勤,比贼还精。
「咱们谁跟谁呀!你是我祖父,我是你孙女,一家人干么不老实,我跟祖父最亲了。」她双手一抱,用粉嫩有肉的小脸蹭她祖父,好不亲热的撒着娇,磨磨蹭蹭尽使小女儿态。
温赋故作嫌弃地将她的脸推开。「别学姓左的小儿,武将养大的孩子都太粗野了。」
「左三哥人很好,他送我竹编的小马。」虽然左三哥不爱读书只爱打架。
温千染嘴里的左三哥是定远侯的三子,左家是武将出身,老侯爷凭着一身功勳博得三代不降等的爵位,现任定远侯是老侯爷的长子,他未纳妾,只有一妻,生子三名,左晋元便是他的幼子。
自古以来文官武将多少有些隔阂,以防上位者猜忌,不过温大学士倒是和老侯爷交好,两人都是当年陪着先帝打天下的大臣,还力排众议辅佐年幼的皇帝上位,其忠诚日月可监,所以两家虽往来密切也未启人疑窦。
本来他们是想结儿女亲家的,只是不知是缘分未到还是犯了哪路神明,两家都没嫡女出生,清一色的男丁,一直到多年以后温家才有个温千染。
她的到来简直是众所瞩目,不仅是高门大户争相结亲,就连皇家也起了念头,想指婚给某位皇子,好不容易盼来了个嫡孙女的温家怎么可能让府里的宝贝心肝沦为筹码、卷入皇室的争斗,左三郎左晋元和温千染年纪最相近,只大她四岁,故顺理成章的推说与左家结了娃娃亲,谢绝攀亲说媒。
换言之,温千染已是名花有主,如无意外的话,她会成为左家媳,小儿媳妇不担责,照过她混吃等死的惫懒生活。
「那种东西能入眼吗?小孩子见识浅,没见过世面,下次祖父送你一匹黄金铸造的金马。」要送就送有价值的,竹马一玩就坏了。
温千染在心里笑开了,她除了明面上的银子银票外,还有不少小金鱼、小金猪、小鸡小鸭之类的配饰,大部分是她祖父打给她玩的小玩意儿,若把这些饰品熔了铸成金锭,也有好几千两吧?
祖父还曾当着她的面打开自己放银票的箱子,里面少说数十万两,他抱起她说:「以后等你出阁时,把手伸进去捉一把,捉到多少祖父就给你多少,这是祖父的私房钱,不用跟别人讲,全给你。」
她不怕祖父失信,文人最重诺,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无人知晓,别人有不如自己有,今天发现自己有钱,加上双喜的话激发她「上进」的决心。
反正她还小,投资亏了就亏了,日后还能存回来。
「祖父,我要买庄子。」金马可以以后再给,她不嫌弃。
温赋当没听见的挥手,「小孩子多练字,修身养性,你那手狗爬字不堪入目,要再练练……唉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