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看到他。
即便自身的力量微小到根本帮不上任何一点忙,她只是想看到他,想去到他身边,因为心脏被吊得高高的,因为牵挂他,所以非常的疼。
洞窟是往底下延展的,莫怪从外头望进,会觉得是无底的暗黑。
忽见几把在地上仍兀自燃的火把,应是武林盟的人之前落下的。
她拾起两支火把继续往底下走,内心一动,忙掏岀半月玦置在鼻下以辟毒瘴。
她无盟主老大人那般如神似魅的轻身功夫,此时体内毒亦未净、气血尚未恢复,着实费了她好太力气才找到阁主大人的身影。
前方,盟主老大人负手而立,她提起一口气终于赶至。
对她的突然现身,老人家瞧都没瞧她一眼,像是完全在他预料之内。
只是盟主老大人此时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肃,那瞬也不瞬的目光像对于眼前形势完全地……一筹莫展?
惠羽贤望向底下一切,头皮与背脊不由得发麻。
阁主大人独立在四尺见方的一座小石台上,再次以内劲建出无形气壁。
然,这一这的气壁与之前在山村小广场上建出的又有所不回,更强大、更厚实,精气神自然消耗得更多更快。
但就是他的这堵气壁,才能在千钧一刻间让众人勉强能全身而退。
他挡住的是一团又一团的猩红之气。
在那最深的底部似有数以千万的毒物翻腾蠕动,能见到片片烁亮的鳞片,亦能捕捉到在暗黑中闪动锐光的毒牙和蠍针。
「『激浊引清诀』………」她细细喘气,幽然叹出。
盟主老大人微地一震,终于看向她。「是你与他在山村广场中建出的那一围气壁是吗?可能融会贯通?」
她眸眶酸热,坚定道:「势在必行,即便修习尚浅,亦要护守。」
「他此际甚危,洞窟将陷,他正尽力抵住这一座的虫族毒蠍……他与老夫皆错料了,以为虫族当年溃败灭迹,即便余火再起,亦比不上当年那一役险峻,却未料虫族族后将这座洞窟,甚至这整片深林用来以毒养毒。」
南蛮虫族的「胆」原是用九百九十九种蛇蠍毒虫和毒花毒草炼出的原液,这座洞庭中的「胆」则混合更多毒物,且已腾成团团红烟,更无所不在。
族后就在那团猩红烟雾之后。
见惠羽贤已要冲向前去,盟主老大人一把扣住她的肩头,迅速道:「这洞既然要塌,咱们就让它塌个彻底,但若无法挡下,毒胆形成的烟雾势必散开,必会造成大伤亡,而你与他要活,难。此时你走,尚有生机,老夫会跟他里应外合,尽可能这一整座的毒胆完全封死。」
「他走不了,我自是相陪到底。」语毕,她将火把抛到下端的石台上,抱拳微揖,随即旋身跃下,跳到凌渊然身边。
他沉眉敛目,面色如金,指脉与掌心运气面出,全神贯注。
惠羽贤与他背贴着背运气,内力能催动几分她不知,甚至毫无把握。
但这世上唯有她能与他这般「双修」,为他释出的真气造出回旋,尽可能生生不息,只有她能这样一路相伴。
听盟主老大人话中之意是打算将洞窟完全封死,也许今日这般形势,两位「大人」私下已推过,才会这么快定策。
而阁主大人将整座洞窟的「胆」拖住,一来让陷入险境的众人得以及时逃出,二来也替外边布置的人手拖延更多的时间。
待一切塌陷,那她和他真的就在这里了,是吗?
嗯……是这样吧?
想想,好像没什么恐惧之感,她跟自己挑选的男人在一块儿,刀山火海,哪里都能闯,她不怕,唯一遗憾的是往后自己不能再侍奉师父和师娘。
她能感觉到,不管是体力或能耐,都已到达界限。
他身上的气越来越强大,大到她无法把持好呼吸吐纳,那不是她的能力有力法驾驭的气,何况她还有伤在身。
她咬牙硬撑,咬得嘴唇渗血,心想能多拖延一刻是一刻,便在此际——
轰隆!砰!
洞在塌,地在陷!
一股力道袭来,惠羽贤发现自己匍匐在地,且就蜷缩在阁主大人胯下。
她按住丹田调息,抬眼仰望。
他依旧垂眉闭目,在微弱光线中,那柔和的线条犹如一尊玉雕神只,眉眼沉静地俯视众生百态。
上方有无数石块砸落,底下有无数毒物窜爬,惠羽贤被男人护在两腿间,她看到他似一鼓作气般,将气壁瞬间扩到极限,亦将那团猩红压迫至极限。
虫族的这股毒胆不能驱逐、不能散出,更不可能疏通。
若挡不住、灭不去,该当何如?
「兄长。」她蓦地看出他的意图。
她喊出声的同时,凌渊然突然撤下内力!
两股气劲备使尽全力死命地推挤、对抗,当其中一股突然收势,另一股顿失抗力,便会禁不住往敌对的那一方扑去。
凌渊然借着对方扑来的这股势,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的寸息间,内力先撤再发,却不再是一味地围堵压迫,而是以御气手法掌控那团猩红毒胆。
御清于浊!
既然借不到清风来涤荡丛方,只好使一招「同流贪污」,如此短兵相接、狭路相逢,不怕死的才可能是最后赢家。
但这样不行,这是拿自己的躯体为空器,对那股毒胆作出邀请。
当那谪仙人般的男子以御太清之气的指与掌,徒手承接那团猩红烟雾时,惠羽贤听到一声极凄厉的惨叫在那慕烟雾后咆起。
随即,一庞然大物穿破红雾朝他们扑至!
「兄长——呕……」惠羽贤欲起身去挡,实心有余而力不足,遭剧烈的气震与地动波及,她根本是伤上加伤,双膝甫跪起,身子立刻被无形气劲重重压落地,一趴地丹田与胸口绷紧,张口便呕鲜血。
然短短一瞬间,她已看清藏在猩红毒胆后、那所谓虫族族后的本尊是何模样。
……我们将族后残尸拾回洞窟,以为所有纷争终于告终,可以过点小日子,未料族后以残尸复活……
莫怪啊莫怪,秦于峰会以「残尸复活」来形容!
那是一条殷红色的巨蟒,身长比起苍海连峰所遇的那条「阿蟒」有过之而无不及。
蟒脊上驮负一名女子,那人仅半截身躯,四肢缺腿,双臂奇长却似萎干枯枝,散发苍面,唇格外血红,目底迸出厉光。
猩红毒胆尽数收在凌渊然十指间之际,女子枯指上的十枚尖长血甲亦抵近他的额前,而巨蟒正张大血口。
一把火光骤然挡在其间!
惠羽贤伸长臂膀,硬是勾到方才被她抛到石台上的火炬,火油仍烧得炽烈,她奋力高举,仅这个举动又全她全身骨头几要遭气劲拆卸般剧疼。
她当然知道单凭这小小火把想驱蛇辟恶,根本不能够。
可是——
她似乎真把对方挡下来了?
她咳着,禁不住直喘,抬眼再去看,愣到都忘记在喘。
眼前一切,所有入目的一切,能动与不能动的一切,全部石化。
在她面前相距不过两拳之距,是巨蟒的血盆大口,尖牙与她半臂等长,殷红血蟒便以这态石化在原地,它脊背上的虫族族后模样更诡异,以为下一瞬即可反败为胜似,她苍颜上噙着诡笑,目珠明显狰突,就这般动也不动。
第13章(2)
惠羽贤半跪在地迅速调头,在见到阁主大人是活生生的、瞳底还窜着两把小火光时,惊惧神色终才见缓。
凌渊然亦瞬也不望着她,好会儿才回:「不沉吗?」
「……什么?」
「贤弟的手。」
她看向自个儿的手,看到仍紧紧握在手中的火炬亦变成石头,连火焰都石化。
她讶呼一声,忙放下石头火把微跟跄地起身。
她将他的手拉到眼下,摊开他的长指细细检查,随即又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进他眼里,然后又拿手去探他的左胸,心鼓沉稳……无事。
但,明明是有事啊。
脑中转得飞快,思来想去仅有一种可能,她不由得揪紧他衣襟。
「是兄长使的幻宗阵术吗?兄长把我带进幻阵里?那、那真实的那里如何了?你如何了?」她真怕,怕他又舍了她去赴险。
凌渊然神态沉静,微微勾唇。「不是我带你进来,是贤弟与我一块儿中招,一同被打进来。」
嗄?!惠羽贤一脸愕然,眸珠乱滚。「那……那是……三位老前辈们再次下苍海连峰,来到此地了?」
他淡然颔首。「蛇群袭击山村之后,我让玄元回苍海连峰去请,今时赶至,也算及时。」
有祖宗三位老祖增援,惠羽贤见识过他们的手段,此刻心确实能定下一些。
「兄长请老祖宗下山,那是老早就知晓此役有多凶险,这几日你却不曾表现出来,而我也未曾细心觉察。」她红着眼,咬咬唇又道:「兄长原是不欲我忧心牵挂的,可临了又要我尝那滋味……很痛很痛,这里很痛啊!」
她挺直站立,一手按着自个儿的胸口,眼中已流出两行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