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马儿失控狂奔,皇帝手中的缰绳被奔驰的快马抽走。
「敏敏!」他放声大喊,策马往前追敢。
十几名护卫也骑着马疾驰,跟在两人身后。
马儿越跑越快,敏敏根本无法抬起头,她吓得紧闭双眼,任由风在耳边吹掠,她知道这不是卓蔺风的计划,她知道事情生变,但……为什么?
「敏敏,跳下来!」
她听见皇上的叫喊声。
她用力吸气,鼓足勇气抬起头,一眼望去,才发现前方尽头是无底深谷,受惊的马匹仍然往前奔驰。
「敏敏别怕,快跳下来!」皇帝加快马速,朝她伸手。
她看着皇上伸出来的手,再看看前方,卓蔺风的计划无用了吗?是哪里出了错?
她想握住那只救命大手,可一旦握住,下半辈子她将会在不见硝烟的战场度过,倘若逆风疾行……她的爹、娘、姑姑会在那头等她吗?
几乎是连思考都不必,她反射性地做出选择。
掉下去就行了,只要掉下去,所有的痛苦委屈哀伤再也不会困扰着她,这样子很好啊……想到这里,她对着皇上灿烂一笑。
皇帝被她的笑容震慑住,她没说话,却清楚地传达了心意——
她宁愿死,也不肯到他身边?
一样的笑、一样的坚持,这一刻的她不是敏敏,而是口口声声喊着阿骝,说要当他一辈子好朋友的茹歆……
马狂奔到悬崖边,敏敏倏地坐直身子,展开双臂,她用尽全力拥抱风、拥抱自由。
该死的女人!卓蔺风的五官在狂怒中扭曲,深邃的双眼透着肃杀寒意。
两刻钟前消息传来,皇后横插一脚,生生坏了他的计划,皇后想要敏敏的命,想让她尸骨无存,如此狠毒的女人,怎能不遭天谴?
无妨,老天招呼不了她,他亲自款待!
愤怒在胸中沸腾,他的脚步没有片刻停顿,像风一般追逐着敏敏的方向,他不断地在心底对自己说,也对敏敏说——
不怕,一切有我。
又闻到干净清新的薄荷香味了,敏敏心想,她应该到了天堂。
带着甜甜的笑容,她张开眼睛,试图看清楚天堂的模样,可是这里的情景和她想象中的美好不一样。
她所处的地方一片黑暗,带着阴凉湿气,接着一束光芒从前方照进来,她睁大眼睛,只看到一个背对自己的模糊身影。
是神仙或是阎王?无所谓,不管天堂或地狱,她终究脱离了让她无法呼吸的后宫。
勾唇,笑容更盛,坠谷的那一刹那,她展开双臂迎向死亡,迎面的风呼呼地吹着,自由的感觉真美妙。
死亡并没有想象中可怕,至少没有肉体凡胎,她感觉不到疼痛,全身轻飘飘、软绵绵的,云里雾里好舒服。
她只是觉得可惜,没能选择他给的柳暗花明,没能待在他身边,享受光明与舒心,失去他,与他阴阳分隔,她的心很痛。
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如果他们的缘分不断,下辈子是不是就能够相守?
轻轻挪动身子,这时候神仙转头,她倏地停止了动作。
那道背影的主人居然、居然……是他!
他是神仙还是鬼魂?怎么会是他?怎么可以是他?他那么好的人啊,老天爷,祢怎么不张开眼?
是为了救她吗?是为了那句承诺吗?她不要啊,她要他平平安安地活着,不要他应诺,不要他生死相随。
敏敏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支起身子,仰着头,用最大的力气朝他伸展手臂。「抱抱……」
她的嗓音听起来很可怜,她无辜的表情像极了那只金色小狐狸,舍不得了,他走向她,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
她用力圈抱住他的腰,放声大哭。
她哭得他的心扭成一团,无比慌乱。「怎么了?很痛吗?没事,再几天伤口就会痊愈,相信我。」
「咳咳……呜……为什么要救我?我死我的就好,我不想你死啊!这么好的你死掉多可惜,你死了,淳哥哥没人依靠,怎么办?」
她哭得太难过,话也说得乱七八糟,不过卓蔺风还是听懂她误解了什么。
他不由得失笑,轻轻推开她,抬手探探她的额头,想确定她是神智不清还是发烧烧昏了头。
敏敏发觉他的掌心微温,不是鬼该有的冰冷,片刻的怔愣后,她抚上他的脸,手指有微微的剌痛感,所以……
带着迟疑,她轻声问:「你是人吗?」
他把她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说:「我是人。」
随着他的靠近,沁人心脾的薄荷香气拂来,再次安定了她的心神,她的身子放松下来。照他这么说,她也没死?怎么可能?她很清楚山谷有多深,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结局只有粉身碎骨。
「我怎么没有死?」连她自己都很难相信,弄不清楚是高兴还是后怕,她止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拼命往下滑。
「对,你没死。」这种事需要花那么大把力气才能确定吗?
「不可能的啊!」
「没有什么不可能。你坠崖,我救了你,我们现在在谷底,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上去。」
她怔怔地点了点头,却还是想不明白。「这是你的计划吗?」
「不是,是皇后的计划。」提及皇后,他的表情倏地变得狰狞。
「她想要我死?」
「对。」
「可我没死啊。」
「对。」
两串眼泪还挂在颊边,她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可爱的模样让人别不开眼。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没死透,她的鸩酒、砒霜害不死我,流箭快刀砍不死我,你说说,我的命怎这么坚韧啊,是不是非要七尺白绫、千刀万剐,我才死得成?」
他斜眼瞪她。「这种事值得骄傲吗?」
泪还在,她笑趴在他怀里。「就是忍不住骄傲啊,我怎么这么厉害啊,你说说我是不是九命怪猫?还是我和阎王爷有特殊交情?」
「有毛病。」卓蔺风轻戳了她的额头。
他没有告诉她,她差一点点就死了,那一瞬间他无法呼吸,手脚冰冷,剧烈的恐惧将他狠狠包围。
他也没料到,他不过这样小小的动作,她竟然又哭了,而且还是不顾形象、毫不节制的豪放哭法。
卓蔺风傻了,女人哭泣不是应该隐忍而委屈?不是应该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美得教人心悸?她这种哭法,和耍赖的三岁孩童有什么两样?
不行哭呀,受那么重的伤,就算吞过「灵丹妙药」,也没有这么好的精力应付伤心,他把她抱到自己膝上,像安抚孩子似的,亲亲她的额头、顺顺她的背,干巴巴地安慰道:「不要哭了。」
「就是要哭,没摔死,就哭死,我又不想活,你为什么要救我?坏蛋,你是大坏人!谁让你当好人,闲着没事救我干么?」
他不知道她大哭,不是因为被戳痛额头,而是突然间想起来,她没死啊,没死就见不到爹娘和姑姑,坠崖的那一刻,她是抱着多大的希望,盼着这一摔把自己摔进奈何桥彼岸,一家人重逢。
卓蔺风觉得她是不是摔坏脑袋了,怎地一下骄傲自己怎么都死不了,一下子却又气他救了她,女人都是这样无理取闹的吗?要是换成别人,他早就不理会了,可是对她,他始终放不下。
「严格来说,不是我救你的。」他找到拙劣的借口。
「不然呢?」她的鼻子贴在他胸口,得用力拉出距离,才能够喘两口气。
「你从山崖坠谷,衣服被树枝勾着,缓冲了摔下来的力道才没死,但那匹马的运气就没你那么好。」
「它怎么了?」
「它摔得粉身碎骨。」
「所以我差点也摔得粉身碎骨?」
「对,那很痛的,幸好老天爷眷顾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没死透,鸩酒、砒霜害不死你,流箭快刀砍不死你,七尺白绫、千刀万剐也奈何不了你,你值得骄傲的。」
她的脸很脏,头发散乱,衣服破得厉害,女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显丑,但她展颜大笑,一双灿烂的笑眼眯得看不见黑瞳,这样的她在他眼里,非但不丑,还美得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哭哭笑笑,也不晓得闹了多久,敏敏终于累了,声音渐渐转弱。
卓蔺风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从号哭转为啜泣,他缓缓吐气,心情放轻松,她终于不哭了,真好……
「猜猜,你为什么会坠崖?」他寻来新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马突然发疯?还是我做了什么剌激马儿的动作?不对,是皇后给马喂了巴豆?」她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要碰这种巨型动物。
「是马腿被射入毒针。」
她叹了口气,问:「皇后到底有多讨厌我啊?」
「不是讨厌,是忌惮。」
因为母亲吗?敏敏摇摇头,这不是她能够解决的事。
「想不想报仇?」他打定主意让皇后死无葬身之地,可他没想到她竟然摇头。
「她不过是害怕我挡住她的利益。」
「所以?」
「我不在,挡不了,她再不会视我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