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宇文恭才低声道:「我已将昭华入殓了,早上应容也赶到业县,我把昭华的后事交由他去办了。」
迎春依旧没吭声,整个人平静得不可思议。
「昨儿个的事虽然已经派人查缉中,可有些事还是得由我亲自坐镇,所以一会我得到转运处,而你……」
「去忙你的。」
宇文恭忖了下,又道:「算我求你了,乖乖待在这儿。」她平静得像是在策画什么,教他莫名不安。
「放心,我不会扯你后腿。」迎春皮笑肉不笑地道。
「迎春,昭华的事自然有我处理,你别插手。」她那模样教他瞧了就怕,就怕他前脚一走,她后脚跟着跑了。
「大人,我还受着伤,能做什么?就算想宰了谁,也得等我伤好,是不?」她的笑意冷冷的,像是将怒火压藏在某处闷烧。
「我会查出主谋,绝对不会让昭华白白死去,该偿命的,一个个我都会揪出来,你只需要在旁看着就好。」
「所以你会杀了宇文散?」她笑着问他。
「必要时,我会监斩。」
「顺便替他收尸?」
「迎春,他是我七叔……」
「那又如何?」宇文散也是她七舅!
「宇文恭,昭华是我的妹妹!」她突地怒咆岀口,伸手揪着他的衣襟,「昨晚,昭华将我错认为公孙,为了护我才会中箭的!」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昭华与我的情感,她曾经那般迷恋我,可就算有日她识破了我的秘密,她却没揭开,反而护着我,与我成了最知心的姊妹……我与她有许多约定,再没有一件能实现了……」话到最后,她哽着声,斗大的泪凝在眸底不肯任其滑落。
宇文恭一把将她搂住,「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要怪就怪我。」
「当我瞧见昭华杀了李三才时,我真的错愕极了,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到底怎么了……她是应家的小千金,她的性子纯良,没有丝豪刁蛮之气,她该被捧在手心里疼的,可她最后的命运却是如此……」
她多想要回到最初的那一刻,那时的她哪怕被公孙家的期盼压得喘不过气,至少那时她们是无忧无虑的,从没意识到生离死别。
「迎春……」
「是我害死了昭华……」她埋在他的怀里低泣。
如果不是她的死,宇文恭不会不插手漕运,今日的事就不会演变至此。
「不是,是我的错,你不要胡思乱想。」
迎春泣不成声,想着那个一旦喝了酒就笑得娇俏的小姑娘,想着那个总是说待她岀阁时要送她金步摇添妆的小姑娘,她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结果,一整天,宇文恭都没踏房门,隔着门,差使着奉化来回传报。
「……让嵇大人先将王恪押着,晚一点我亲自审他。」
迷迷糊糊中转醒,迎春听见宇文恭刻意放轻的嗓音。
「那么池参将那里呢?池参将说他已经将帐本查看得差不多,也将七省户部的消息蒐集齐全了。」
「你让他将所有资料汇整好,顺便要康副将先去押管粮同知和提督,再让管千总去统管剩下的控卫,宣告运载的白粮的漕船明日放行。」
「是,属下知到了。」奉化应了声,随即离去。
第十三章 许诺赠你金步摇(2)
宇文恭端着汤药走回内室时,就见她张眼直瞅着自己。
「正巧药也熬好了,先喝点药,一会用膳。」宇文恭噙着笑意走近,轻柔地将她扶起。「我让人去找了糖瓜,你尝尝看味道有没有京城的好。」
迎春安静地喝了药,宇文恭故意用手喂她糖瓜,岂料她也没闪避,直接将糖瓜给咬进了嘴,含着去苦。
宇文恭有些受宠若惊,意外她竟如此乖顺。
「你有要事在身,去忙吧。」迎春含着糖瓜,话说得有些含糊。
「不急,一些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我没事,你不用陪我。」她从未如此失态过,竟在人前哭得像个孩子,可是是在他面前,所以算了丢脸就丢脸吧。
「我不是陪你,是让你陪我。」
迎春轻扯了下唇,又问:「你用膳了吗?」就怕他只顾着照顾她,忘了照顾自己。
「我让人备膳。」
宇文恭差人备膳,不一会就有人端来几样简单的饭菜。「今日整个龙门水师倾巢而出,怡巧漕粮就在这儿,就让他们煮了大锅的杂炊,简单吃得饱就好。」
「你居然将龙门水师都调到业县?」那可是有两万人的驻卫所呢。
「我说要调千人,天晓得他们都跑来了。」宇文恭将榻几搬上床,两人就着两边吃饭。
「老康那家伙还聪明得很,知道兵分二路,一半走水路,一半走陆路,结果还是用炮船直接撞过来,损坏了几艘漕船,导致里头的粮大半都浸水了,你说,我该要怎么罚他们?」
迎春恍然大悟,原来她听到的轰隆巨响是水师搞出来的,她还以为是漕卫私藏炸药。
「你和他们的感情那么好,你能罚多重?」
「等漕粮的事搞定之后再论赏罚。」罚是定要罚,否则不长脑袋。
迎春嘻笑没回应,低头吃着杂炊,却见小碟子里搁了颗水煮蛋。
「这是你要吃的?」他知道她向来不吃白蛋。
「让你敷眼。」
「喔……」难怪她老觉得眼睛张不太开,「谢了。」
「不用客气。」宇文恭噙着笑,见她气色好些,心里才跟着踏实。
将一碗杂炊吃了大半碗后,她将往前一推,表示她不吃了,才问:「应容要将昭华移棺回卞下城了吗?」
「嗯,明日就会运回。」
「跟应容说,将她和王情葬在一块。」她认为应容肯定不愿意让昭华葬在王家的墓里,虽说她对王恪没什么好印象,但昭华对王情情意极深,冲着这一点,就该替昭华完成这个心愿。
「我再跟他说。」
「明日我想上街买一支金步摇送给昭华。」
「钗?」
「嗯,当初说好的,她出阁我送金步摇,我出阁她送钗,可是她出阁时,我不好送她金步摇,所以赠她一对御赐的青瓷瓶。」
「你的伤还没好,我去帮你买吧。」
迎春摇了摇头,「我要亲自挑一支适合她的。」
「你待她那么好,我快吃味了。」宇文恭带着几分认真打趣。
「如果我真是个男人,定会娶她为妻。」天底下那般善解人意的姑娘家可不多,她是真心认为娶妻当娶昭华这样的姑娘。
「我呢?」
「如果我是个男人,你还肯要?」她问。
「为何不要?」宇文恭想也没想地道,却见她略微嫌弃地往后退了些,「你这是在做什么?」听不出他的话意是指无论她是男是女,他都非爱不可的深情吗?
迎春微眯起眼,其实她从以前就觉得他和嵇韬走得非常近,甚至嵇韬非常喜欢对他上下其手,而他从不抗拒,如今想想,也许他根本就喜欢……
「等等,你在想什么?」宇文恭急问着。虽说他不见得能将她的想法猜个十成十,但猜个大概还是足够的。
「你去忙吧,我要睡了」她背过身躺下,懒得再与他争论。
宇文恭见她恢复了点生气,心想没必要逼得太紧,只要依她的步调慢慢调适,别一再责怪自己就好。
将榻几和晚膳收抬好,宇文恭在床边坐下,确定听见她入睡的匀长呼吸才起身,吩咐守在外斗的水师士兵用心巡视,才朝常盈仓最后方的一列房舍而去。
屋里,王恪被捆绑着丢在一旁,嵇韬则和龙门水师的池参将闲聊着昨儿个事发的细节,一见他来,稍稍作揖后,便将他请上位。
「池濯,你怎么在这儿?奉化没跟你说,要你将那堆资料汇整好?」宇文恭懒懒问着。
「将军,我已经汇整得差不多了,横竖就是上有张良计,下有过墙梯,上头怎么贪墨,下头绞尽脑汁抢粮抢钱应付之外,还趁机贴补己用,这部分已是证据确凿,将军看过后用印就能送回京作为证供。」池濯双手一摊,表示这么点小事是不可能让他忙太久的,毕竟水师的总帐是他负责的。
宇文恭轻颔首,回头敛笑瞅着鼻青脸肿的王恪,「王恪,招不招?」
「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真的……」
「嵇韬,你怎能将他打成这样?」宇文恭仔细看过王恪的眉眼后,极不认同地回看嵇韬。
嵇韬搓起下巴,「我没打呀,是他自己撞的。」
「胡说,谁都看得出那是被揍的。」宇文恭起身走到王恪面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随即往他胸口上一蹂,沉声道:「最后一次问你,谁指使你的?」
嵇韬见状,无声问着池濯——他这一招有比我好吗?
「比较不会留下痕迹,但一个不小心会出人命。」池濯好心解释着。
龙门水师的军纪严谨,那是因为顶头上司执法严明,底下的人谁敢造次?又不是不长眼,专门找死。
宇文恭双眼直盯着王恪,「当初王情为了举发总督贪墨一事而遭人灭口,身为嫡兄的你胆小怕事,罔顾王情之死,如今一场暴动揭露出弓箭手的布署,身为卞下船厂主事、掌管龙太卫的你还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