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也真是见外,既然是巡漕御史,怎么都没跟七叔打声招呼?」宇文散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给七叔一个惊喜。」他打趣道。见宇文散脸上半点笑意皆无,又道:「七叔,我一个朋友在常盈仓这里出了点事找我帮忙,所以我便转到这儿来,谁知道竟让我发现漕粮的问题大,为了不负皇上所托重任,我也只能查办了。」
「喔,漕粮有什么事?」
「不只漕粮,还有提督不派漕兵前往押粮,强征辖地百姓押粮,又不让人免了粮税,最主要的是近三万名的漕兵到底上去了?我今日按册点兵,只点了五千多名漕兵,所以,七叔,我暂时押下提督了。」
宇文散直睇着他,半晌,突地浓眉一皱,「那混蛋东西,竟敢在外头弄了这些事,既是如此,你也无需看我的面子,该怎么查办就怎么查办。」
几个督粮道闻言,心知总督是打算断尾求生了,那他们该怎么办?
「好,就要七叔这句话,然而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七叔。」
「尽管回,我手底下的人闹了事,我能不善后吗?」
宇文恭笑了笑,起身平视着他,「七叔,卞江北段主支运河在去年由工部回报已经疏浚完工,估计漕船能够吃水八百石,可为何转运处这儿竟要漕船分石改乘浅底舟?甚至再从中抽一次船税?」
宇文散闻言整个人像是气得打颤,「这些混蛋东西,竟敢私设名目抽船税!那就从转运处开始查吧,彻查到底。」
「不只,我要从七个省的征粮税收查起,从卞江沿岸船厂和漕卫人员是否浮报,乃至常盈仓私抽各种规费的银钱去向,所以请七叔将所有的漕政先转交到我手上。」宇文恭带着笑意,可态度强硬,毫无转寰余地。
宇文散直瞅着他,突地弯唇,「如此一来,御史大人怎么忙得过来?人手恐怕会大大的不足,拖延了夏税还不打紧,要是连漕卫都彻查,沿岸无军备,若因而引起事件、造成损失,谁要负责?」
「七叔放心,自然是由我负责。」
宇文散哼笑了声,「好,就这么着,尽管查。」
「请七叔先交出总督印信。」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怀疑我?」宇文散怒喝了声。
「七叔息怒,这是常规,毕竟是七叔底下的人犯了错,长官连坐,并非有怀疑之意。」
「我没将印信带在身上。」
「不妨事,七叔差人走一趟即可,要不七叔回衙门取来亦是可以。」
「非赶得这么急?」
「七叔也想早点厘清真相吧,毕竟漕运里头牵扯的人事物太多,一个不小心,七叔也会受到牵连。」
宇文散微眯起眼,「明日呈上。」
「多谢七叔,还有,我已经押下了管粮同知和漕运提督,外头那几个督粮道我也打算押下,七叔要是没事别和他们碰头了,省得被误解有串供之嫌。」宇文恭笑意不变地提醒着。
宇文散冷冷瞅着他,随即拂抽离去,瞧也没瞧几位督粮道一眼。
待厅里的人都离开后,宇文恭敛去笑意坐在首位上,目光直瞅着外头,直到一双小手从身后环抱住他。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男人?」宇文恭打趣道。
「大人常常调戏民女,现在让民女调戏一下,算是礼尚往来。」迎春撇唇道。
「听起来不错。」他握着她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上,「有空常调戏我,我觉得这样还挺吸引人。」
迎春啐了声,却没抽回手,只是静静地环抱住他。她知道,他心里难受得紧,不只是因为他要办他的七叔,更因为内疚,因为他的无心管理,才会让百姓遭殃。
然而,又是谁害他无心管理?
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翌日,宇文散差人将印信交给宇文恭。
「这是真的印信?」迎春拿起印信打量着。
「私铸印信是死罪,我想七叔他应该没蠢到那种地步。」
「可他怎么甘心?」
「印信被拿走,不代表他差使不动底下的人,而我拿印信,不过是防他暗地里送了其他文书到漕卫去罢了。」
「你认为他会造反?」迎春诧问,说真的,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可能,该不会是这一年来当丫鬟,当到她脑袋都迟钝了,竟连这最简单的事都没想到。
「他不会造反,又不是傻了。」宇文恭好笑道。
「那就是防他暗地里对付你?」迎春神色再认真不过地问。
「凡事总要防备。」
迎春皱眉忖着,要是宇文散策动漕卫对付宇文恭,他也不过是一个人,究竟要怎么逃?可他又不是行事莽撞不思后果的人……
「你应该有所准备吧?」
宇文恭扬起眉,一会笑眯了眼,「知我者,迎春也。」
她啐了声,心想都到这地步了,竟还不折穿她……算了,这当头岂容儿女私情作祟,赶紧办好正经事为先。
「走吧,咱们将各省的漕船都查过一遍,哪怕你对粮作不熟,我可是如数家珍。」多亏当年户部贪污一案,让她对粮作种类下足了苦心硏究,恰巧能在这当头派上用场。
「嗯,这事可要劳烦你了。」
「怎么谢我?」
「以身相许,好不?」
迎春横眼瞪去,恼他三句不离调戏她,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哪怕万事俱备,谁也不能笃定十拿九稳。
懒得睬他,她迳自走在前前,可不一会他便来到身旁,轻柔地握住她的手。
唉,真想跟他说别闹了,她仍扮着男装啊。
第十二章 昭华的血泪控诉(2)
连着几日,两人都在漕船之间穿梭着,查出除了运往京城的白粮之外,其余多少都以劣等品或其他粮作混充。
督粮道的罪责和管粮同知是绑在一块的,想问罪压根不难,然而查办的进度却因为人手不足而停滞不前,当暑气愈盛,船上的船工也开始浮躁,毕竟扣在这里一天,就等于少干一天活,少领一份饷银。
「大人,依我看,恐怕得要调漕卫到这儿看守了。」离开码头时,迎春建议着
「把漕卫调这儿,刚好把咱们逮了。」
迎春睨了他一眼,「那你就等着看船帮暴动,还打哈哈呢,这事要不赶紧处理,日后就压不住了。」
「放心,再捱个几日应该没问题,倒是今晚开始恐怕得要通宵査帐了。」
「私抽的税银?」
「既然你说帐册上指明了七叔有那些私银,咱们査私抽的税银时,也许能循线查岀私银搁放何处,否则无法将七叔定罪。」一条治下不严的罪,顶多是拔官革职,付点罚银而已。
「那我帮着你查看吧,将户部主事们尚未看完的先给我。」查帐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毕竟她在内阁时查得可多了。
「好啊,咱们一起看,事半功倍,想好要我怎么谢你了?」
「除了以身相许,其余皆可。」
「你真是太不识货了。」宇文恭咂着嘴。「我可是没有通房亦未纳妾,正妻之位尚悬着,不上花楼狎妓,更无外室,放眼王朝,有哪个男人如我这般守身如玉?」
迎春不置可否地听着,可听到最后,她脱口问:「大人还是处子?」就她所知,宇文素行良好,就算上花楼也只是与友饮酒,并未夜宿,而他府里在他父母双双逝去,别说妾,就连丫鬟都没有。
宇文恭怔愣住,作梦也没想到她竟会来一问,教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真的是?」这些年他始终孤家寡人?
宇文恭狠瞪着她,俊魅脸庞浮现可疑的绯红,近乎狼狈地走在前头。
「还真的是……」迎春呐呐地道。
老大不小的男人了,意然还是处子……真的为她守身如玉?
快步欲跟上他,忽突地听见:「迎春!」
她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应娘子?」她喊着。看到她身后竟没跟着任何丫鬟婆子还是小厮,不禁皱起秀眉。
她竟然一个人跑到业县到底是想做什么?
原本走在前头的宇文恭闻声回头,快步踅回,「昭华,你怎么跑来了?应容呢?」
「大哥在卞下城,我是自个儿来的。」应昭华喜笑颜开地看着两人,「原以为你俩真回京了,想不到竟跑到业县。」
迎春见他眉眼微沉,便拉住应昭华,「咱们先到……」本是要带她进客栈或茶楼,可是到处人为患,最终只能望向他,等他发话。
「先回常盈仓。」宇文恭淡道,随即走在前头。
「我来是不是让大人不开心?」应昭华小声问。
迎春干笑着,「是说应娘子怎会知道咱们在这儿?」她不认为应容会告诉她这件事,可除此之外,还有谁能传出这消息?
「巡漕御史出现在业县的转运处,这事在卞下城传得众人皆知,有人说巡漕御史是大人,所以我就赶过来了。」
迎春苦笑了下,原来是从未出现过的巡漕御史岀现,才会教卞下一带的百姓如此亢奋,可是将昭华给引到这儿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