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师父教过你?”
“书架上面的书,我刚才翻过,留有印象。”
燕历钧再看一眼屋内方位,八卦图在屋里的东南方,带着解谜的兴奋,他拉起冉莘道:“走吧,去把剩下三把给找出来,你知不知道柳叶村有几户人家?”
“十七户。”
“好,我们一家一家找。”
起头最难,后面的依照前面的线索,就容易得多。
每到一家,他直击屋内的东南方位,他的推测并没错,只花一个多时辰,他们已经找齐四把钥匙,只是把村里逛过一回,那股不协调的诡异感觉更甚。
就算是集体出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下人家,怎么会直到此刻还没有半个人回来?
倘若他们是为了避祸而离开家门,可是每家每户都留有居住的生活痕迹。
冉莘还想再等等看,却担心木槿和点点,考虑过后,两人从甬道往回走,经过密室时,她顺手取走那本记录钥匙的书册。
点点和木槿还没有回来。
直到太阳落到山的另一边,她们都不见踪影,若是在平时,冉莘不会太担心,木槿在这里住了几年,已经是老地盘了,能发生什么事?
但这几天的经历让她放心不下。
“我去找找。”燕历钧刚说完,又道:“别担心,昨天我在山里巡过一遍,没有北辽人的踪迹。”
“我跟你去。”她隐隐不安,在家里根本坐不住。
“如果她们回来呢?”
“我给她们留纸条。”她提笔写下一行字,用杯子压在桌上,屋里留了盏灯后与燕历钧一起离开。
夜里的山林有些骇人,但居住多年,冉莘并不害怕,有燕历钧跟在身后,心更定。走着熟悉的路,他们往狼窟前进,一路上,为了助她壮胆,燕历钧不停说话。
“这里的生活好吗?”
“不差。来到这里,我才晓得,女人不是只能琴棋书画、柴米油盐酱醋茶。”
“学缝尸体,很骄傲?”
“至少能够证明生命有价值。”
燕历钧轻笑。
冉莘道:“你在嘲笑我。”
“不对,我在同意你。”
“言不由衷。”她记得,他有多看不起自己。
“是真的。记不记得欣儿?”
“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当然记得,不久前才见过一面,她不认得自己,冉莘却记得她。
“以前我以为她出来撒娇耍赖。没有旁的本事。可霍骥之后,猜猜她做了什么?”
“她成为冀州传奇、大燕第一富商,她是第一个申请制船、进行海外贸易的商人。”
“这么清楚?”
“是。”
“离开师父后,我在冀州住两年,‘吴夫人’的传奇,就连几岁小儿也能说上几句。几个月前,吴府发生一宗命案,阮阮和‘吴夫人’雇我过去验尸。”
“那次我在啊,怎么没看见你?”
“我们擦身而过,你没注意。”
“所以你注意到我了。”
“堂堂肃庄王,何等气势,想不注意都困难。”
“为什么不叫我?”
“叫你做什么?”
一句话,说得他无语。对啊,叫他做什么?面对一个害了自己、却无法讨回公道的“敌人”,躲都来不及,还叫唤?疯了吗?
燕历钧声音微沉,道:“你终究是怨了我。”
第八章 疑团重重(2)
停下脚步,轻轻转身,她对上他的眼。
天已经全黑了,靠着目光,她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的身影,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不同,他能够把她每个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
“我是认真的,对你,我不曾怨过。”不管是那件意外,或者童年时期的欺负,她就是无法对他发脾气,无法记恨于他,问她为什么,她也不知。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会是安享荣华的太子妃。”
“我在缝尸体的时候,死者的亡灵常会停在我身边,同我诉说一生经历,他们说人生、谈遗憾,从他们的话里,我认知到不管是喜怒哀乐、痛苦委屈,只要经过一段时日沉淀,都会变得云淡风轻。”
“既然如此,何必纠结计较,何必为那段拚尽喜怒哀乐?终究会过去的呀!”
“我不懂朝政党争,却也明白在那件事里头,你和我一样都是受害者,差别是,我能大呼冤枉、博得同情,你却只能含恨吞下,认真说来,你比我更委屈。”
一只巨手掐住他的知觉,让他疼得说不出话。
竟然是她?竟然是她看见他的委屈。所有人都把帐算在他头上,只有受害最深的她,知道他不平。
冲动再起,他把她抱进怀里,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固势地不肯松手。
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这么亲密?但他颤抖的身子,让她窥见什么秘密似的。
心底了然,这些年他顶着辱嫂的恶名,迎视旁人目光,很是辛苦,忍不住地,也成点点,轻拍他的背。
她的了解让他狂喜,可……他没有不甘心。
那年,大家都不得他受人陷害,却找不到幕后黑手,有人在父皇面前献计,只要暗中散播谣言,是生性轻浮淫荡的徐皎月勾引四皇子,那么便可保住皇家颜面。
他不肯,他据理力争,他要娶皎月为妻,宁可将错就错,也不肯推诿过错,父皇气极,母后急着向父皇求情,大皇兄一再要求他向父皇道歉。
就算他做错事,他都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何况他没错、皎月更没错,为什么要道歉。他硬着脖子说:“如果非要一个人承担过错,我是男人,我来。”
然后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然后他的恶名四处流传。
他以为这样做她就会没事的,没想到她还是死了,他有满肚子说不出口的憋屈,幸好她没死……抱她更紧,他不要松手,永远永远都不要。
她说:“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我也一样,或许当下我曾经恨过,就如同你说的那样,我原本可以安享荣华的。但走过最辛苦、最想不开的那段,现在……因为过得很好,所以忘了痛。”
“或许在你的眼中,雕栏玉砌、金衣玉食才叫过得好,但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与其在东宫与一群侧妃良娣争宠斗心机,我更喜欢现在的自由自在。”
“所以你也放过自己吧,让那件事彻底过去,让罪恶感消弭,我是真的真的不怨你,当然我承认,一开始看见你有点排斥,那是因为担心。”
“担心什么?”不想放开她,他靠在她肩膀上说话。
“担心你又要插手我的人生,你曾经让我的人生转了个急弯,不管是不是故意,现在的我,很满意眼前生活,我希望它不会因为你再度改变。”
“这次见面,就让我们把没说清楚的话讲明白,解除疙瘩,往后我不怨你,你别挂念我,也许若干年后,鸡皮鹤发、老态龙钟时,再次巧遇,我们能像老朋友似的,一壶清茶、一盘棋,嘴里说的过往,都是童稚时期的笑话。”
轻轻推开他,笑眼相望,眼前的燕历钧,好像还是那个暴躁别扭的小男孩。
她的话很豁达,她的表情很豁达,他知道她说的全是真的,她真的不恨他、不纠结过去,她真的想要就此放下。
这是很好的事,但她的豁达……伤了他,胸口酸酸涩涩的,好像有人朝里头倒了不明浆液,迫得他好委屈。
委屈个什么劲,人家都不计较了呀,让它过去不好吗?
可是通通过去了,他和她之间还剩下什么?
不对不对,他用力摇头,越来越混乱了。
剩下什么?他期待和她之间剩什么?为什么没剩下什么,他的心那么难受?
说过一百一千次了,他不喜欢她啊,从小就不喜欢,每次看到她,不想爱护、只想欺负,母后说,前辈子他们一定是宿敌。
身为宿敌的他们,不见面、不交集,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是……
“不要。”他别扭得像孩子。
“什么?”冉莘以为自己听错。
“不要过去、不要云淡风轻,我要背负罪恶感过一辈子。”像宣示似的,他满眼郑重。
这是在……闹脾气?冉莘不懂他怎么了。“负责任不是这样子的,人要学着放下。”
“不要放。”燕历钧不管不顾,再度抱她入怀,好像松开手就放,他不要。
“为什么不?”
“因为我喜欢你。”
他脱口而出的六个字像巨石,一下子砸到他们头上,两个人都傻了。
推开他,冉莘快步走开。她想,他疯了,然后听到他的疯话,害她也跟着疯了,为了不让疯病传染蔓延,她必须理智而果断地逃开。
这次,燕历钧松开手,不是因为发傻,而是因为……因为很冲动、很没脑子的话脱口而出的刹那,心突然爽了,气突然顺了,委屈突然消失了,然后笑容浮上来。
像是某个人往他心头打开一扇窗、点亮一盏明灯似的,让他瞬间将所有模糊的、不明白的东西通通搞清楚了,豁然开朗。
原来追着她欺负,是因为喜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