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上若不收回授意,臣等长跪不起!”半晌,兵部尚书口中的那批酸儒总算开口了。
蔺少渊瞅着一颗颗低垂的脑袋,蓦然起身,喊道:“退朝!”
百官莫不惊诧抬眼,不敢相信皇上竟然就这样走了,这事到底还有没有转寰的余地,而这长跪不起……到底该不该继续跪?
踏出镇天殿,蔺少渊懒声问着:“汤荣,乌玄度呢?”
“回皇上的话,乌提督今儿个没进宫。”汤荣噙笑道。
“可真是个聪明人。”想必他是料想到今日肯定有场乱斗,所以暂时将这场子丢给他处理了。
“可不是?乌提督昨儿个交代了,他入夜会再进刑司夜审,而且一旦罪证确凿,便让他们画押认罪,再交由皇上定夺。”汤荣愈说愈是兴奋,直觉乌玄度真是个好榜样,他得好生学习才是。
“他们要是不画押认罪呢?”
“乌提督说,他多的是法子,况且手上铁证如山也容不得他们赖帐。”
蔺少渊闻言,笑叹连连。
看来,自己是找到了一把开封的利刃了,就不知道这当头乌玄度到底是躲到哪去了,他这回查办,就连自己族人也没放过,铁面无私得让他都惊讶。
“不过,皇上,殿上那些人要让他们继续跪吗?”汤荣难得好心地替百官询探皇上的意思。
“他们既然都说要长跪不起了,朕怎忍心拂了他们的心意?”跪呀,他也想知道他们能跪多久。
真是问心无愧,就跪个天长地久让他瞧瞧吧!
而教蔺少渊挂念的乌玄度,一整天都待在自个儿的提督府里,直接下令外头求见的一律不理,就连乌玄广也不准踏进提督府内,直教王强快要苦皱了脸,直觉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这主子竟然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就算新官上任三把火也犯不着把整个朝堂都给炸了吧,累得他这个总管像条狗,说得嘴都干了,还得接人眼刀,被扎得体无完肤。
庆幸的是,夜幕低垂后,大门边上总算是清静下来,差着厨房给主子备膳后,他终于能喘口气了。
然而让王强抱着头烧的罪魁祸首乌玄度,此时并不在主屋寝房,而是拎了壶酒坐在后罩楼顶楼的露台上,边啜酒边瞅着宵小无声无息地闯进提督府,熟门熟路地进了他的寝房,一会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主屋的几间房里忙进忙出。
约莫一个时辰,差不多快要将提督府给翻开了,那群宵小总算离开了。
“常微,跟上,活逮。”乌玄度啜了口酒后,淡声吩咐着。
常微是他在麓阳时的同僚,一次应战时顺手拉了自己一把,他挂记恩情未报,所以这回神机营整顿,他就把常微从其他卫所给借过来,给了武官一职,职位仅低于他,在神机营里惹来不少白眼。
“是。”常微颔首,以指吹了声哨音,随即好身手地从四楼跃下,后罩楼布署的营兵随即跟在他身后,无声离去。
喝完最后一口酒,乌玄度跟着跃下楼,淡淡说了声,“一群蠢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进提督府,是真把他当死人,还是没将王朝律例当回事?
不管究竟如何,反正今晚提督府遭盗潜入,明儿个就能查办了,而眼前,还是先办正经事。
像是融入夜色里的鬼魅,他无声无息地进了宫,踏进了刑司地牢。
看守的营兵一见他随即起身,他摆了摆手,看着搁在桌面的名单,一目十行看完后,指了个人,要营兵将此人押到刑房里。
不一会,营兵便将人押到刑房,刑房就在地牢的正中央,此刻牢房里没有半盏灯,夜半拖着锁链的行走声,更教人胆战心惊,原本就无法入睡的犯人,全都瑟缩地躲进角落,一个挨着一个,彷佛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己心安些许。
然,心安不到一刻钟,便听见了凄厉的惨叫声,听着那人不住地喊道——
“救命、救命啊,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凄厉的声响彷佛在众人心里砸了块石头,震开阵阵涟漪,牢房里的人骇惧得都汗湿了衣衫,甚至开始低声议论着被押去刑求的人到底是谁,更担忧下个遭刑求的人会是自己。
在这儿的几乎都是权贵子弟,可事到如今,一整天无人探视,无一粒米一杯水入腹,众人开始怀疑自己根本就被舍弃,说不准今儿个就得死在这儿了!
“提督大人,我招了,我什么都招了,赶紧给我止血,我的血快给流尽了……”
那凄厉嗓音变得虚弱无比,让众人脸色发白,浑身发颤着。
“那是我爹托五军营提督说项的,说要让我在神机营顶个虚衔领空饷……五军营提督也拿了好处的……快点止血,快点,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想死……”
“怎不早说?这伤口这么深……”乌玄度无温的嗓音带着惋惜。
“救我……快救……”
在那嗓音乍停的瞬间,牢房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好半晌听见了重物被拖扯的声音,一瞬间,所有人像是回神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喊道:“提督大人,我也招了,我全都招了!”
此事虽是重罪,可提督大人欲查的是幕后黑手,他们这些顶虚衔的人就算判得再重,也顶多是流放千里,不管怎样,流放千里总好过死在这里吧!
第二章 神秘说书人(2)
汤荣进地牢时,撞见的就是这炸锅的情景,不由走到不着灯的刑房,好奇问:“怎么不点灯?”
“现在可以点了。”乌玄度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道。
汤荣不解他在故弄玄虚什么,迳自点了油灯,便见一地上的水,还有股尿骚味,“方才被拖出去的那个家伙不会是尿裤子了吧。”
“多少吧。”
“你在笑?”汤荣直盯着他。
可恶,他到底是错过什么有趣的事了?
“有吗?”乌玄度哼笑了声,直觉这些权贵子弟真是蠢得让他都想笑了。他要真的在刑房动刑见血,牢房里岂会一点血腥味都没闻到?
“不管怎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汤荣指着地牢里鼓噪的家伙们。
“没什么,准备写供状吧,明儿个一早可有得忙了。”
汤荣无奈又好笑,自己三更半夜不睡觉是赶来给人写供状来着?
可不管怎样,汤荣还是捧着状纸,让营兵将人从牢房里一个个给领出来,原以为免不了得恫之以武才能让他们交代清楚,岂料他都还没开始问,他们竟迫不及待地将详情说个钜细靡遗,就连中间人各收多少好处又是怎么收,全都说得一清二楚,简直是连条活路都不给人走了。
乌玄度刚刚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教这群权贵子弟一夜变了性子!
是说,他又跑哪去了?真把这差事都丢给他了?!
镇天殿上,鸦雀无声。
蔺少渊沉着脸看着汤荣递上的供状,底下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搞不清那供状是怎么回事,最终只能恨恨地将目光盯在站在前头的乌玄度身上,恨不得能冲向前去,一刀了结他。
蓦地,蔺少渊发出一声怒吼,百官一抬头便见供状满天飞落,于是一个个跪下,高声喊道:“皇上息怒。”
“要朕如何息怒?!来人啊,即刻将五军营提督、三千营提督、兵马司指挥使、左军都督和中军都督全押进大理寺候审!”蔺少渊一声令下,身为带刀侍卫的汤荣随即带着殿前卫前去逮人。
“皇上息怒,皇上不能全看供状的片面之词,若是遭有心人士恶意指认,这岂不是陷诸位大人于不义?!”左都御史随即抬脸上奏。
“是不是恶意指认,让大理寺去查便知结果。”蔺少渊话落,随即沉声再问:“乌提督,可还有事上奏?”
“皇上,神机营虚衔领空饷一案尚未完结,臣会赶紧查个水落石出,而昨儿个,皇上赐给臣的提督府进了几个宵小,趁夜窃盗,臣觉得古怪,这提督府不过是方修整好的府邸,并无古玩、金银,怎会引来宵小?于是不动声色地待宵小离开之后再让侍卫跟上缉拿,却意外发现……”乌玄度一贯冰冷的眼眸像是漫不经心地落在兵部尚书头上。“宵小最终去了城外一幢庄子,那庄子的管事姓楚,听说颇苛待庄户,又常打着主子的名号在外头收了不少好处。”
“乌提督可有查清那楚管事的主子是谁?”
“是一孟姓人家,是兵部尚书隔了几房的族人。”
“臣该死,臣不知族人竟出了这等贼子,臣愧对皇上!”兵部尚书抬脸时,满是愤恨羞愧,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上,省得丢人现眼。
“乌提督,为了不损及孟尚书的清誉,你可得要好生查清这宵小潜进提督府行窃,究竟是主子授命抑或者是自个儿心贪胆大,要查个详实,毋枉毋纵,还孟尚书一个清白。”蔺少渊语重心长地道。
“臣遵旨。”淡淡的笑意浮在乌玄度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