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的亲人,可待会过来的冯珏和汤荣都不是你的亲人,况且我不让你去后院,是因为那里有会吃人的舅母,而我的后院只有你。”
乌玄度不疾不徐,条理分明得教她连反驳都不成。
都蝶引无声哼了声。“算了,你说如何就如何吧。”
“瞧你这样拗着,真好。”
“谁拗了?”她不是说算了吗?
乌玄度笑柔黑眸,在她唇上偷香了下。“让人去备膳,冯珏身为皇商,就算要请他走一趟,怕是一时半刻也赶不过来。”
“已经备着了,一会就能用了。”话落,她牵着他往主屋对面的园子走去。“今儿个天候不错,咱们就在这儿用膳。”
乌玄度一切由着她,毕竟打从她嫁来至今,他俩还不曾在府里的哪座园子里待过一刻钟。而这园子芍药正艳放着,红的、白的、紫的,托紫嫣红,千娇百媚的蝶儿在花丛里漫舞,景致美不胜收。
曾几何时,他有闲情雅致停下脚步瞧瞧身边的风景了?
因为有她在,所以他知道他可以放慢脚步,与她一齐走完这一世。
“坐这儿。”拉着他在石桌旁坐下,都蝶引便回头让瑞春和弥冬去端膳。“对了,我身边非得跟那么多个侍卫吗?”跟在她身后的侍卫少说也有六个,这还没算守在她屋前屋后的。
“再忍一段时间就好。”
“你的差事快到一段落了?”她知道他在神机营替皇上整肃武官贪弊,但到底是查办什么,她就不是很清楚。只是不论古今,举凡挡人财路,截人官职等,只会让他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也莫怪他会出事。
“快了,要是顺利,下个月咱们就能离开京城。”
“真的假的?”
“我是如此期盼。”
“想好往哪走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见宫外的市井生活,想与他当个一般的平头百姓,弄个简单铺子或带个戏班大江南北地走。
“都好,只要你在身边,去哪都好。”
都蝶引甜甜地笑了,对他这种真诚的甜言蜜语最是没辙,暗自盘算着该往哪座丰饶的县城去。
一会,膳食端上桌,两人边吃边聊了会,方巧用完膳食,王强便来禀报说冯珏和汤荣一同上门了。
“喏,先回房吧。”他说着,轻掐她的秀鼻。
“知道了。”她张口佯装要咬,可偏他不闪,被她咬个正着,教她不禁羞赧地松口。
“你好歹也躲一下。”她作作样子,他配合就是,干么真让她咬着?
“让你咬着了,才有借口罚你。”乌玄度说得理所当然。
都蝶引瞪大眼,怀疑他的心是黑的,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我才不管你。”正要走,可走了两步又回头。“如果要留客用膳,要差人先告诉我。”
“好。”
都蝶引才踏出石亭,突地听见一声雷响,不由抬眼望去,疑惑明明是万里无云,怎无端地打起响雷。
“回屋里吧,许是要下雨了。”乌玄度走到她身后,瞧她发上戴着他送的凤首钗,不由笑眯眼。
走了两步,她像是想什么,猛地回头却险些撞上他,幸好他动作够快,硬是撑住她的肩头,不让她撞疼自己。“又怎了?”
“这个。”都蝶引解着系在腰带上的络子,随即系在他的绶带上。“今儿个闲着就给你打个五福临门的络子让你带在身边,下头还系了一块玉,让你趋吉避凶。”本来想晚一点给他,但反正她都戴在身上了,现在给也无妨。
乌玄度抚着她打的五蝶络子,想起前世里,她也曾赠与他,可是后来……
“怎么了?不喜欢吗?”
“那时方与你重逢时,你睬都不睬我,我曾想过你是不是恨我,所以不想认我。”
都蝶引眨眨杏眼。“胡思乱想什么?我为什么要恨你?可以跟你过的每一天,我都很快乐,那一世里,我一滴泪都没流过。”
一我将你带进宫,却也让你葬在宫里。”所以,他不禁想,是不是她把福气都给他了,才教她福薄到离他远去。“我看,五福临门给你,你戴着。”
“六郎哥,那只是命,也许你不信,但我不是被人害死的,我是血崩。”见他又要开口,她忙捣住他的嘴。“过去都过去了,咱们现在已经在一块了,眼前才是最重要的,回首做什么呢?这五福临门就是要给你的,你戴着让我安心都不成?”
乌玄度黑亮的眸直瞅着她,突地往她唇上一亲,她吓得惊呼了声,惹得守在园子附近的侍卫飞快地奔来。
“没事,护送夫人回屋里吧。”乌玄度噙笑道,随即附在她耳边道:“既然娘子执意赠与,那么晚上为夫的再好生赏你。”
那暧昧的语气教都蝶引脸上发热,红晕一路烫下了雪腻的肩颈。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又羞又恼地吼完,她三步并两步地走,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
第十四章 开始收网了(2)
回到房里,才发觉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从窗子望去,明明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如今却像是泼墨般地染了一层又一层的黑。
当她坐在榻上打络子时,豆大的雨水已经打了下来。
没来由的,她心慌意乱了起来,就像前世里的那一晚,在她离开他之前。
“怎会跟冯珏一道来?”乌玄度一进内书房后,外头已经开始刮起风,雨势滂沱,园子像是泛起了层层雾气,暑气良往屋里冲。
“不是一道来,是在门外遇到的。”汤荣毫不客气地在乌玄度面前坐下。“不过我跟他认识,而且挺熟的。”
“原来如此。”看来冯珏这皇商干得挺有模有样的,竟能和皇上身边的红人混上交情。
“玛狂,坐。”
“谢乌大人。”
见冯珏过分拘谨的举措,汤荣不由挨近他一点。“别担心,乌大人很好相处的。”
冯珏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乌大人怎会识得冯珏?”刚才他回府前跟自己说,他要找冯珏问些事,那口吻像是早已见过几次面,压根不生疏。
“碰巧。”乌玄度也没打算谈得太细,随即导入正题。“今日我请冯珏过来一趟是因为他贵为皇商,一般军需甚至是宫中采买,应该都是由他经手才是。”
“是这样没错。”
“硝石呢?”
冯珏不由看了他一眼,想了下才道:“硝石是管制之物,但皇商亦可经手,硝石是药材,也是毒,更是制火药的原料。”
“等等,乌大人问这做什么?”汤荣忍不住插了话。
“今儿个兵部尚书和五军都督参了我无故移汛,甚至在汛地里查到几十辆装着火器的辎车,我瞧过了,其中有一辆辎车底部装了一大袋的硝石。”
“这是什么意思?敢情是他们搬得太开心,以致于连原料都搬上辎车了?”汤荣好笑地道。“库部里的,我确认过了,没人踏进去过,里头的火器自然都好好的,换言之他们拿出的这一批就是短少的部分。”
“我不这么想。”
“怎说?”
“数量不对,火器不对,甚至连原料都有,我认为这一批火器是跟工部借调的。”汤荣微呀了声,笑得很坏。“乌大人,你现在是要让我知道六部里头至少烂了一半,是不?”
“一般而言,每年工部与兵部都会编列一笔军火器的请款书,再由户部核准,从民间各地调集各类所需的原料木材等等,再送往工部的兵器作坊统一制作,再依需要送往之地,在军器上印上地名和卫营号,火器的话,则是会印上编号。”冯珏提出少有人知晓的工部内藏规定。
“我还不知道有这事。”
“而且,一般从各地上缴的火药原料因为是管制品,所以会在包装上打上出产地、斤两和年号的铜印。”他经手过几次,对于其中的繁琐手续,怕是没人会比他还清楚。
乌玄度沉吟了下,开门见山地问:“冯珏,这两年你可有经手硝石或硫磺?”
像是意料中的事,冯珏先是叹了口气,而后很爽快地道:“没有。”
“这跟虚职领空饷有什么两样?”汤荣没好气地道。“他们是怎么着?拿这笔钱会教他们富甲一方吗?那得要多少人分啊,分着分着还能剩多少?”
“正因为分食的人太多,就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往国库挖,而分食的人也会因而形成派系,而且结成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如果只是利字结盟,想要将他们撬开,倒不算太难。
“可问题是,咱们得有证据。”没有真凭实据,那些老贼会伏首认罪?
乌玄度看向冯珏,笑眯眼道:“冯珏手上有账册。”
“咦?”
冯珏苦笑着,着实为难却又不能不照办。“我手上确实是有账本。”而且还有屯在他仓库里的三年份的硝石和硫磺。“但,只要我把账本呈上,那就等于是让皇上知晓我为虎作伥了。”
皇商与官员向来是相辅相成,各蒙其利的,给官员行个方便,日后官员就会给个方便,所以假帐这种小事真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