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峥!」她会为他刚刚说的话哭死的。
再一次深刻体悟,眼前男子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担起「天下神捕」名号,与他天生性情大大相关,一旦对何事与何人上了心,偏执不放,执着到底,结果非要个水落石出不可,而她是被他锁住了。
不知如何回应,觉得悲伤,却也矛盾地感到欢喜,因为他的执着于她,令她内心苦甜掺半,是快乐亦是苦痛,情感风起云涌绞得她胸中方寸波澜阵阵,难以把持。
「孟云峥……我没办法……不能的,我没办法……」低喃不断,她将额头靠在他胸膛上,全身抖得更厉害。
他晓得她在哭,无助落泪,知道自己又一次把她逼得太紧。
「没办法就没办法,反正你不嫁,我不娶,女大不当嫁,男大不当婚,又哪里需要什么办法?」他玩笑般轻松言语,放开她的秀腕顺势拥她入怀,再次柔抚姑娘家的流泉发,叹道——
「我驽钝得很,既已动心,实属铁树开花,这么多年就开出这样一朵,要嘛就把我摘了,要嘛就由着我去,你可知,自作多情也是我一个人的事,其实又关乎你什么事?」
姜回雪哭得乱七八糟。
她把脸蛋埋进他厚实怀里,泪水很彻底地浸湿他的襟口,深藏于心的那个秘密几乎要脱口而出,却不知秘密在道出口后,他还会不会那样抱她、亲她,看着她的眼神还能不能一如以往的深邃温柔。
所以不敢说、不敢试、不能响应,也无法拥有。
那一日两人像谈开,又似没有,孟云峥是完全表明了内心想法,但症结在她。
他没再逼她,仿佛该表达的已道尽,之后就由着她哭,拿胸膛承接她的泪,待她哭够了,帮她收拾挺狼狈的脸容,然后拉着她的手去用膳。
当晚五菜一汤的饭菜,默儿吃得颇开怀,她尽管没什么胃口,也尽量多吃了些,不想默儿瞧出她眼睛红红、像哭过的模样,遂一直低着头吃菜挖饭,而大部分的菜还是孟云峥替她布置到碗里的。
用过晚膳,外头早已到宵禁时候,是他亲自赶着马车送她和眼皮已沉到快张不开的默儿回松香巷。
一直到他要离开,他依旧没再多说,更未向她讨什么说法,仅是抚抚她的头、她的发,仿佛这样对他来说,就都足够了。
倘若不是要照顾昏昏欲睡的默儿,姜回雪深觉自己真会一把揪住他衣袖,然后……然后……她不晓得然后想怎样,不让他走又能怎样?
兴昱帝驾崩,东宫太子以及几位皇子被弑,天朝举行为期一个月的大丧礼,这期间诸事宜静不宜动,姜回雪原以为他应该不会像寻常那般多往松香巷走动,岂料他走得更勤,即便许多时候没办法待太久,也都要过来晃晃,看看她,让她也能……也能看看他。
这是他的心意,后来她想明白了。
有鉴于她那天处处寻他,遍寻不着,牵挂不已,他三天两头让她见到,是要她心安。
对这个男人,如何能不喜爱?
这些日子她反复思量,实在太渴望得到,她甚至想不管不顾豁出去,恶向胆边生啊,就把这样的自己给出去,顺遂心意去到他身边,与他厮守。
这具名为「姜回雪」的血肉若然一生无事,那是赌赢,如若起变化,与她亲近要好的另一半必是首当其冲,她想着自己敢不敢赌,拿他的命来赌,答案是不能够。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她欲嫁不能嫁,他却要为她守着,又哪里不是在害他?
大丧礼结束后,紧接而来是新皇的登基大典,帝京整个氛围一变。
之前是皇家贵旅与各部百官一律斋戒,百姓们不准作乐,七七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亦禁止嫁娶,各类装饰与衣着皆不许见红。
如今新皇初登大宝,新朝新气象,京中各处再次活络起来,百业再兴,百姓也终于从桎梏中挣脱、能好好喘上一口气,饮酒吃肉,聚在一块儿乐和乐和。
时序已入秋,中午用完饭,姜回雪与大杂院的女人家们拎着竹篮一起上山拾栗子、捡白果,默儿自然也跟着来,满山乱跑,笑音如铃。
说是上山,其实仅是位在城北的一座陵,向阳的陵坡上有一片野生栗树林,还有好几棵银杏树穿插其中,每到秋天时候,栗荚迸裂,银杏果子掉落,总有不少人来赶来「拾宝」。
「牛妞这丫头,欸,把竹篮子丢在这里不管,是野到哪儿去啦?」
见牛大娘捡起牛妞掉的竹篮,姜回雪也放下篮子起身张望,放眼林间,除大杂院的人们之外,也有其他地方来的百姓,大伙儿一边做事一边说说笑笑,不相熟的,聊上几句便也熟了。
气氛甚是融洽,午后秋阳如金,她的心突然急跳,寒意沿着背脊窜上来,让她的脑袋瓜有片刻完全空白。
不会的,她定然看错!默儿呢?默儿在哪里?
她环顾四周,张望再张望,全身寒毛乍起,因不远处那两棵银杏之间,那一道艳红身影陡现,对方将一黑色小物捏在指间把玩,见她看去,便故意朝她扬了扬,令天光借由那一小物折射过来,刺得她双眸生疼。
姜回雪一开始没有认出对方指间之物,直到灿光射来,她脑中一凛,这才明白了——那是当年她从匕首上挖下来,拿去典当换钱的蛇纹宝石。
「回雪儿,怎么啦?是你认识的人吗?」牛大娘顺着她的视线瞧去,好奇道:「是你在西边的族人还是亲人吗?她模样长得跟你还挺像。」
姜回雪悄悄吞着唾津,沉静道:「大娘,那是我亲姨,她是来寻我跟默儿的。」说着,她将那半篮子的栗子递给牛大娘,诚心又说:「牛妞肯定被默儿拖去别处玩耍,两女孩儿要好,她总是特别看顾默儿,大娘,我真心感激的。」
「哎呀,怎么突然说这些?」牛大娘挥挥手。
姜回雪微笑着,硬把半篮子的收获倒进牛大娘的竹篮子里。「拜托大娘收下,明儿个我跟默儿就去大娘家里吃烤栗子啊。」一顿。「我去找我亲姨了,等会儿会带默儿先走,大娘不必等我,若看到牛妞,我会要她赶紧回来找您,大娘莫担心,牛妞……不会有事的。」
「我家那牛丫头又野又悍,能有什么事?有事那也是别人出事!」牛大娘苦笑,又瞅了眼等在银杏树下的红衫女子,道:「快去快去,莫让你亲姨久等了,赶明儿个烤栗子,煮栗子香菇鸡汤,再喊你和默儿过来一块儿吃。」
姜回雪含笑点头,转身朝那乍然出现的女子走去。
那女子没有等在原地,见姜回雪走来,她亦转身疾走,要姜回雪跟上。
第十一章 且由她独行(2)
直到岀了栗树林,来到丘陵背阳的那一片野原,霜白芒草及人腰高,那女子一跃跳上方岩块,盘腿落坐,笑嘻嘻望着她。
「你这孩子让我可好找了呀!」
姜回雪没去理会女子的调侃,而是拔腿立即奔至岩块边,那处芒草丛被压扁一小块,牛妞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她探手迅速摸过牛妞的颈脉、腕脉和心口……
没有!
无任何脉动,无一声心跳。
不会的!是她太过心急,能探出的!
倘若对方真要做绝,也无须诱她来此,她在明,对方在暗,尽管朝她下狠手就是,何必装模作样来惊吓她、胁迫她所以……所以……牛家大妞无事的。
终于、终于,指下探到了什么,甚微,但动得很规律,在幽微中缓缓吐纳……无事,只是被迷昏过去,这女娃儿不会有事,她也断不能让她有事。
「『彩蛛迷香』的解药,拿来。」她语气冷凝,表情亦冷,对着岩块上的红衫女子讨要。
红衫女子媚眼如波,笑道:「不错嘛,看来那些年在『魇门』里练成的功夫、习得的事儿没有落下呀,才瞧了几眼就看出小姑娘中的是『彩蛛迷香』,而非死透了。」她一抛一接地玩着手里的蛇纹石——
「是说你怎不先问问我是怎么找来这儿的?嘻嘻,我跟你说呀,要不是在一个四处走商的珠宝商人手中瞧见这颗蛇纹石,老实说还真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呢。我抓着这游丝般的线索往上摸,从珠宝商人摸到另一名商人,一摸再摸,费了好大劲儿终于摸到是哪家当铺从你手中收了这颗宝石……」
红衫女子让黑到澄透的宝石在指间滚动,恨铁不成钢般重重叹气。「我真服了你,当初门主将镶着蛇纹石的匕首给你,那是特别看重你啊,你挖去典当也就罢,竟然只当了五十两,你说你怎么这么好骗,这么容易上勾?随便把奇珍宝石给当了贱价,随便什么不相干的娃儿就能让你低头,以前是那个痴娃娃,如今还多出整个大杂院的男男女女吗?」
姜回雪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紧紧盯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