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然定定地道:“看来肯定是有的。”
尚善边活动着筋骨边走向他,慢条斯理的问。
“还记得十二年前你曾对魂纸许过愿吗?”
斐然登时心头一震,缓缓地眯细了眼眸,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得充满了危险与杀意。
“你是怎么知道的?”当年那件事,仅有亲近的几人知情,她这个来路不明的恩人是打哪儿知道的?
“我叫尚善。”她走至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庞,“曾死过一次,也曾又活过来一次。”
什么叫死过一次又活过来一次?斐然犹来不及想清楚她这话的话意,她的音调陡地大大一降,看向他的目光像是淬着剧毒的两柄利刃。
她咬着牙道:“倘若能选择,我倒情愿我从没复活过。”
“你……”斐然错愕地望着她,“你是魂役?”能够符合复活这一说法的,普天之下,也唯有魂役了。
“很不巧,我还正是那个被你许出来后,你却不闻不问,也从不放在心上的倒楣魂役。”踏破铁鞋无觅处……她还没去找他,他就主动掉到她的地盘上来了,这是不是正说明着,就连上天也看不过眼,要她好好的收拾收拾他?
“你是我的魂役?!”他猛然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瞧着这名他老早就遗忘不知到何处去的魂役。
“没错。”她咧嘴一笑,然后开始挽起道袍过长的袖子,并拿出一叠黄符放在一旁备用。
方才已见识过她只要拍了符在身上后就力大无穷的模样,斐然顿了顿,有些了然地看着她那叠充满玄机的符纸,然后他再打量着她如同猛虎正紧盯着猎物的神情,突然间,某种他很不想体会到的预感随即跃上他的心头。
莫名失足坠谷、落水、被踹、再落水、看得到吃不到……已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他,接下来,不会还有更惨烈的事正等着他吧?
“你……你又想做什么?”他缩了缩颈项,防备地往后大退了数步。
尚善将十指的关节扳得格格作响,就着火堆明明灭灭的火光,对他笑得格外阴森凄厉,宛如一抹来自异世的幽魂。
她气定神闲地道:“揍你个痛快!”
第2章(1)
“我决定,往后就一日按三顿揍你。”
当尚善终于松开手中紧握的拳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身的仪容时,天色已是蒙蒙亮了。原本雾气弥漫的谷底,在破晓的第一道晨光自山崖顶上投映至谷底时,谷中的风景起了很大的变化。
看似浓郁又带着湿意的白雾,在愈来愈多的日光照射下来时逐渐消散,彷佛昨夜的阴冷湿黏都像场梦境似的,湍急清澈的溪水在晨光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辉,茅草屋后那一大片被秋意渲染成或红或金的树林,看上去更是美不胜收,随着几只鱼儿欢快地自溪中跃出顽皮的身影,林间睡了一夜的小动物们也开始活动了起来。
茅草屋前一处被整理出来的小块田地上,植满了当季的菜蔬,几只明显是被放养的土鸡正在田地里优闲地啄食,原本在林中散步的白鹅,则与小鹿结伴走至溪边喝水……一时之间谷底的风景活络热闹了起来,宛若世外桃源。
只可惜,斐然此刻全无心情欣赏。
斐然奄奄一息地坐靠在茅屋墙边,在经历过一夜的暴打之后,虽说因对方的手下留情而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但全身筋骨却酸疼得好似被她给拆过了一回般,尤其是他那张一直以来备受世人赞颂的俊俏脸庞,眼下,正肿胀得跟猪头没啥二致。
因此在听了尚善所撂下的豪言壮语后,斐然摸摸被揍破的唇角,有些吃痛地跟她讨价还价。
“改成三日一次成吗?”都揍了一夜还嫌不够,偏偏还不肯给他一个挨揍的理由……他究竟是哪儿对不起她?
“都已经大慈大悲的给你留一口气了,别逼仁慈的我对你更热情一点。”尚善拎起放在屋外的一只水桶,边说边走至溪边去打水。
倘若这都算是仁慈的,那不仁慈的又是什么?
斐然自暴自弃地脱下身上这一袭到了天亮也还是没干的衣裳,反正在这位据说是他的魂役面前,该丢的脸早已全都丢光,该保持的形象也已荡然无存,他索性也不再顾忌些什么,直接把外袍脱下挂至林间的树枝上,就这么穿着一袭湿答答的内衫在茅屋边四处走动,顺道观察一下不远处那片高高耸立,最上方还被白雾遮住尽处的悬崖。
尚善在溪边洗漱完毕并顺道打水回来时,直接无视了脚下一拐一拐还四处探看的斐然,就着昨夜火堆未熄的柴火,架上一口锅后注入溪水,接着便挽起两袖走至一边的萝卜田里。
逛完一圈回来后,斐然蹲坐在尚善的对面,看她动作熟练地削起自田里拔出的新鲜大白萝卜,趁着切块下锅熬汤之时,又去屋里取来几块用不知名叶子包着的大骨,以蛮力将骨头折断后,一同丢进锅里。
“你真是我的魂役?”将她看了许久后,斐然对于这位小道姑的身分仍是有点存疑。
“别告诉我你感觉不出来。”正等着汤滚好吃早饭的尚善,看也不看他一眼,手中拿着柄小刀,正打发时间地用剩下的萝卜做起雕花。
是感觉得出来没错……一直都不愿相信的斐然不由得承认,打从一见到她起,他的脑子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莫名印象,随着与她的相处时间渐长,那印象也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
待在她的身旁,他觉得他就像片秋日的树林,而她,则是自树梢间跌落枝头的黄叶,生时生长在他的身上,死后亦投入他的怀里……浓浓的失而复得感,令他不知该怎么去形容那份无法拆散你我的感觉,好似一切就合该如此般,她天生就该这么待在他的身边,哪怕她的性子不怎么好也不讨人喜欢,哪怕他被她揍得再狠再凄惨,他就是怎么也对她生不出半点反感,更别说什么想以仇报仇把她揍回去的念头,那根本就是连生也生不出来。
“你很恨我?”就她所有的言行来看,这一点一定要问清楚。
“我不该吗?”正搅拌着热汤的尚善将木制的汤杓扔回锅里,“从没见过比你更不负责任的魂主,我都应魂纸的呼唤重生于这个世间了,你居然不来找我,也没将我扶养长大?”
“慢。”斐然疑惑地抬起一掌,“为何要养你?”魂役是要养的?怎么这说法他从没听过?
她跳起来,两手叉着腰道:“我是你的魂役,你不养我谁养?我来的时候才七岁!”
七……七岁?
可她……明明就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模样,若是按他许愿的时间和她上一世死亡时的年纪来算,那么她现在应该也有十九了……不对,这个魂役是会长大的?!
也不管斐然是不是已经瞪凸了眼,尚善绕过汤锅走至他的面前,扬起指尖一下又一下戳起他的额头。
“一个七岁的小娃娃,你让她一人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荒山野岭中自生自灭?你摸摸你的胸口,那里头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摊上这么个不负责任更没记性的破魂主,她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用!亏得他现下还敢对她摆出一脸茫然的模样?
斐然满脑子昏乱地抚着额,“可……你不也安然长大成人了?”
“那是老娘我命大!”她一想到这事就恨得牙根发痒,“就因你不把我当回事,也不来找我,我莫名其妙来到这全然陌生的世上,还偏偏就落在荒山野岭里,差点就被野狼给叼走,若不是我师父将我的小命自狼口中抢下,只怕我也活不到今日!”
“你师父?”等等,等等等……这号人物又是打哪冒出来的?
她不情不愿地撇过脸,“极山道观现任观主。”
斐然都还没把魂役是会长大的这一事搞清楚,就又猛然再听到另一个他更不能理解的现实,他不禁晃了晃脑袋,还以为自个儿的脑袋真被她给揍出了个差池,不然他怎会听得满脑子都是驱不散的迷雾?
“极山道观观主收了你当弟子?”他百思不解地按着紧蹙着的眉心,“可传闻中,这世上唯一仅存的道家正统极山道观……不是只收男不收女的吗?”
尚善像个含怨般的女鬼幽幽瞪着他,“还不是你害的……”
“呃,能否详解一下?”斐然缩了缩两肩,战战兢兢地看着她那幽怨的模样。
尚善伸出一掌不客气地扯过他的衣领,山雨欲来地压低了嗓音,“我师父找到我的那时,他们道观已经整整一百年逮不到半个活人可收入门下当弟子了,偏偏我还倒楣地落到了他们的手里,你说,我有选择的机会吗?拜你之赐,我师父他将我给拐去观里当了道姑!”
斐然颤颤地挂在她的手上问:“这……当道姑有什么不好?”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极山道观的道士们,一生只收一徒,所以每一位入门的弟子,就是未来道观的继承人,因此按理说,她这唯一的小徒弟应该过得很不错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