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甯语尘和苏蒙一路行来,都有人向两位新任伯爷打招呼。
没错,他们可是香饽队,如今皇帝怎么看他们怎么顺眼,今日早朝,因为两人,气氛则愉快热烈,连过去最受宠的袁将军都要错边站。
远远地,袁家朝他们走近,视线相对间,甯语尘和苏蒙嘴边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态。
老友再见,恍如隔世,他们退去年少时的青温,长成伟岸青年征战多年,杀伐无数,袁裴身上多了坚数沉稳、英气逼人的气息,精锐张扬。
甯语尘容貌仍一如当年,长眉斜飞,只是一双眼睛深邃幽远,内效沉语,令人抓摸不透。
至于苏蒙,英英玉立,朱面丹唇,俊朝不凡,便是女子都鲜少有如此的好颜色,她一身月色长袍,雍容贵气,可惜雪亮的目光中隐有愠怒,锐利逼人。
袁裴走近,脸上净是罪恶。
甯语尘选择视而不见,直到人来到跟前,他才搭起苏蒙的肩问:“阿裴,你还记得阿蒙吗?”
让话问得太刻意,就算不认得,毅勇伯封号一出,还有谁认不得苏蒙,何况若非苏家蒙难,当年他们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记得,阿蒙,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有点辛苦,不过苦尽甘来。不谈这个,我们到你家去吧,我想要见见瞳瞳,当年那个漂亮的小丫头,如今不知长成什么模样。”苏蒙口气很痞,但一双眼睛却看得袁斐很心虚。
袁裴紧蹙双眉道:“语尘,对不起,我把瞳瞳弄丢了。”
那一年,是袁裴打了胜战要回京的那一年,也是了瞳瞳后第一次见到袁裴的那一年。
袁家上下都动起来,从里到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应该念书的慎之少爷没上学堂,他跟着忙得团团转的娘亲打转着。
因为爹爹要回来了,离开家数年的爹爹马上就要回来了!
“京酱肘子送了没?”瞳瞳第五次绕进厨房。
“夫人,别担心,爷回来,好菜立刻能上桌。”菜色是夫人亲自拟定的,之前还盯着大伙先做一遍,都确定没问题的。
瞳瞳轻吁口气,自从收到信,确定我哥哥返京日期,总是提着心。
她一下子想做这个、一下子想做那个,明明计划周延、实行妥当,临到头了,却还是担心哪里做得不够。
“紫儿。”
她才开口,紫儿立刻接话,“衣服全备好了,小厨房里烧着热水,爷一回来可以马上洗漱。”紫儿没等她开口,就把自己负责的部分交代清楚。
见状,慎之拉住她。“娘,您歇歇吧,别慌。”
呼,瞳瞳吐气,是啊,慌什么呢?
思念这种东西是会习惯的,她习惯等待,习惯思念,突然间他就要回来了,骤然改变的习惯,自然教人心慌。
她停下紧张,抱住儿子,弯腰把头埋进他颈窝。“慎儿,你爹要回来了呢。”
“这话,娘说过好几次啦。”
“你说,是真是假?会不会伸个懒腰,转头发现只是作梦?”
慎之回答,“不会的,爹真要回来了,今儿个大军进城,鞭炮声从街头响到街尾,百姓们都争相看飞骑将军呢。”
爹得先进宫见过皇上才能回家,皇上能体会亲人心思,不会留爹太久吧,他想。
瞳瞳弯弯眉眼,是啊,裴哥哥好能耐,官位一升再升,升得她措手不及,让没做足准备,自己成了四品诰命妇,不知这次返京,皇上会不会又一时兴起,把他的官位再往上挪?
但愿不要,不是她矫情,实在是……贵妇圈很难混,要不是她医术太好,才对她客气几分,要不一个克母名声,就能压得她低头。
“慎儿还记得爹吗?”
“有点模糊。”终究相处时日太短,分别又太久了。
“你爹是个开朗、健谈,很有趣的男人,小时候的他有些别扭,因为他被舅舅压得可凶了。”
“舅舅怎么会压爹爹?”
“谁让爹爹会念书,那时候祖母身子可好啦,修理小孩的气势和打土匪差不多。”
“原来爹杀敌的气势是同祖母学来的。”慎之恍然大悟。
袁老夫人听着,呵呵笑起来。“明白了吧,棒下出孝子,打骂出能人,你娘把你给宠上天,日后肯定有苦头吃。”
“オ不会呢,我会孝顺娘,会努力上进,我和娘打过勾勾的。”慎之说得斩钉截铁。
一家子和乐融融,瞳瞳真心感激,能嫁入袁家,是她最大的幸运。
等裴哥哥回家,也许可以可以帮着想想办法护哥哥回来吧?等哥哥回来,再要个嫂嫂,她的人生再无缺憾。
“老夫人、夫人、小少爷,爷已经到了东街……”
三人互视一眼,异口同声。“到外头接人去。”
袁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簇新的屋宅,楠木做的黑金色大门,簇新的院墙,门前南安气势磅礴的石狮子,这是……他的家?
见他停在原地,出门迎接的林管事笑盈盈地解释,“爷,您没看错,这里是咱们家,去年夫人买下隔壁几户老房,拆掉重建新宅院,有五进呢。”
新宅院、新下人、新气象……他家瞳瞳怎么这般能干?他从没料想过,才短短几年,家中竟有如此变化。
两扇大门缓缓打开,里面几个人簇拥着主子们走出来,刚走到门口,目光与袁裴对上倏地,袁老夫人泪水汪汪,潸然而下。
袁裴快步上前,屈膝跪地。“娘,不孝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你回来……娘这颗心就安了。”袁老夫人把儿子给扶起来。
鼻头发酸,笑容却灿烂,裴哥哥黒\了瘦了,但身形挺拔,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一双丹凤眼散发着勾魂魅力。
日光投射到他面上,如今的他神威凛凛,英气逼人。宛若天神。
胸口微暖,思念多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再不必一个人苦苦支撑,此后,她的人生将会有一双强健的臂膀陪着她走过。
她从不言苦,但怎能不辛苦?她只是个女子,有得依靠,谁愿独立?
开心畅意,觉得所有辛苦都值了,所以日子会越来越好,对吧?有裴哥哥在,他会为自已顶起一片天,会……笑在瞳瞳嘴角凝结。
袁裴侧身,露出身后的女子,她十七、八岁,鹅蛋脸,新月眉,明眸含怯,红唇轻抿,娉娉婷婷,细柳生姿,姣美得令人惊艳。
她手里牵着个六、七岁的女孩,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她发现瞳瞳看着自己,脸色微微苍白,下意识抓住袁裴的衣袖,满心满眼的依赖和抱歉。
瞳瞳隐约猜测到什么似的,咚的一声,心沉入谷底,而袁裴举目对上她,脸上有着无措所以……她猜对了?
只是四目相对,瞳瞳的喜悦瞬间被剥离,冰冷寒意从四方钻入,仿佛从高空坠落,失速的感觉像双大手紧紧要抓住她的心,迫得她无法呼吸。
望着袁裴的双眼,红丝渐渐浮上,眼底凝结出晶莹珠泪,这么好的日子不该哭的,但她无法阻止泪淌,只能垂下头,遮掩不断扩散的无助与茫然。
突地,诚王世子郑禹青的话不断在耳边反覆——
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
慎之上前,对着袁裴兴奋喊:“爹,您终于回来了。”
目光徽诧,那个小心翼翼、循规蹈矩,深怕被遗弃的小男孩长这么大了,他变得热情大方、快乐……这是被善待宠爱的孩子才能有的表现。
瞳瞳待他,确实如同亲生。
“慎之长这么大了。”他拍拍慎之的肩。
“嗯,慎儿已经开始念四书,能扎一个时辰马步……”
见愼之滔滔不绝,袁老夫人并不知道慎之非亲生孙子,只道父子情深,这话起了头,怕是止不住,忙道:“有话进屋里再说。”
“是,祖母。”慎之应声。
袁斐始终没有对瞳瞳说话,瞳瞳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眼看婆婆一手拉着慎之、一手牵着袁裴进屋,她下意识退到一旁,等发觉该跟上时,裴哥哥身后的女子已经走入门内。
站在身后,她看得一清二楚,裴哥哥走在前头,却反手握住那名女子,女子又拉着小女孩,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进屋。
突地,她觉得自己成了局外人,突地,她发现这宅院似乎盖得太小,小到让她找不到容身之处。
“夫人。”紫儿轻唤。
瞳瞳回过神,啣起苦色,说道:“进去吧。”
只是每走一步,心越沉、脚越重,酸涩在舌间不断搅动。
“娘,月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会在这里住下。”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所有人都明白怎么回事了。
屋里一片静默,所有人都有几分不知所措,这种时候,瞳瞳有权利哭泣、理怨,有权什么事都不必做,但是她太骄傲了,骄傲得不肯让人看笑语。
于是她的身子抖得厉害,却站出来发号施令。
她说:“春风、夏雨,你们领程姑娘到秋苑安置。”
“是。”
她偏过头对程月娘道:“程姑娘,暂时让她们两个伺候姑娘,明后天,我再让牙婆上门,让姑娘挑选几个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