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贡献卖身银(1)
收妥卖身契,田露见瑢瑢不怕自己,对她好感更深,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她道:“我们买你回去,是要请你帮忙照顾我们家主……呃,儿子的。”
田露突然想起,主子的身分不能泄漏,就怕又引来追杀。
儿子?瑢瑢直觉望向田风,这三人里面最不需要被照顾的人是他吧。
接收到她的目光,田风立刻挥手摇头。“不是我、不是我,你不用照顾我,我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你弄错了,我来介绍一下我们家,我们田家有三房,大房就是田风和田雨两兄弟。他们的爹娘早早就没了。”
瑢瑢理解,原来是孤儿,没有父母养还能长得这么健壮高大,可见叔叔婶婶是宽厚人。
“他是二房伯父田雷,他媳妇死得早、膝下无子,二房就他一个。”
真可怜,鳏夫独父,又废了一只手,很辛苦吧,瑢瑢忍不住流露出同情神色。
田雷看到了,他很开心自己没挑错人,瑢瑢是个善良的好女子,这样的人肯定能够不嫌脏、不怕累,好好照顾主子。
“我是三房的媳妇,丈夫早没了,儿子生重病,买下你,就是想让你好好照顾他。”这些身分,早在他们决定在村子里落脚时就编造好的。
瑢瑢闻言,微微拢起眉头。
寡妇再加上生重病的儿子,这一家子是有多辛苦,鳏寡孤独废疾者全给摊上了,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能相扶相携、彼此照顾,这样的人性值得敬佩。
这会儿,她有几分庆幸自己能被这样的人家给买下,“我知道,我会尽好丫头的本分。”
“我那个儿子脾气有点古怪。”她想先给瑢瑢心里打点底,免得她被主子吓坏。
“久病之人,脾气都好不了,我能理解。”
太好了,田露、田雷、田风互望一眼,心底那块大石落了一半。
“我儿子病得很严重,整个人看起来……模样有点糟。”
“哪有好看的病人,得好生照料,把身子给养好,模样才能养回来。”
“对对对,你说得对。”田露感动万分,能买到一个模样这么标致、性情又这么好的姑娘,老天爷终于开眼,要让他们的日子往好里过了。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城门口走,突然田风大喊一声。
啪!田雷一巴掌往他后脑杓拍去,“喊什么喊,你要吓死人呐。”
“我想到我们还没买米油和菜刀。”田风说道。
田露、田雷闻言脸色齐变,看着街边的打铁铺,面露郁色,怎会忘记这事?
看着三人的表情,瑢瑢暗忖,他们把买菜刀和米的钱全拿来买她了?
本以为他们想挑选的是媳妇,才非要讲究身材容貌,若只是伺候病人,也许四两银子的丫头们会更适合些,偏偏……这家人是有多疼爱三房的小儿子啊?
“没菜刀,我把石头磨利一点就行,可没米没油……”
大家都要饿肚子了,瑢瑢默默地在心里替他们接话。
“主子……”发现瑢瑢在看自己,田风立刻改口,“阿珩不能再饿下去了。”
“要不,晚上去村子里偷点粮米?”田雷道。
“咱们还要在村子里住,要是被人抓到怎么办?”田露反对。
什么烂主意啊,堂堂国公府的隐卫,能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吗?
“对啊,何况村人们的生活也过得不怎么样。”田风道。
“不然,劫富济贫?”田雷提议。
“最好引来官差,把咱们一窝子全给抄了。”田露没好气的说。
就他们这群缺腿少手的,还劫人咧,不要被人劫了就不错。
见他们讨论来讨论去,没讨论出个结果,只讨论出一脸愁容,瑢瑢苦笑,没法子了,既然已经决定和田氏一家绑在一块……
她从怀里拿出自己的卖身银。“我这里还有二两银子。”
听到这句话,三个人同时回头,六只眼睛……不对,是五颗眼珠子同时绽放光芒,钱!他们家瑢瑢有钱!
柴米油盐酱醋茶,没错没错,他们家现在连茶叶都有了,从搬到木犀村后,他们家的灶房第一次这么丰富过。
田雷第一百次说同样的话——挑对好丫头,有瑢瑢,咱们家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过。
瑢瑢和田家人交情很短,只有从城里往木犀村的这条路上,但是对她,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问的,说,她不问的,也说,因此刚踏入田家大门,她对田家已有粗略认识。
这一家,有四男一女,三个男的听田露的,而田露听儿子的,他们做的、想的每件事,都以田珩作为出发点,彷佛……他好,全家人就都好。
瑢瑢原本以为他们很穷,因为他们当掉家里最后的值钱东西就什么都不剩了,还需要靠她手里的二两银子采买食物。
但踏进田家大门时,她又不确定了,如果真这么穷,怎会买下一幢青砖大屋,前前后后足足有十几个房间?可如果富有,又怎会家里连半亩田都没有?所以田家是富是穷,她有点抓不准。
她能确定的是,田家人都很乐观,口袋没半毛钱,却仍相信自己能够冲破眼前困境。
这样的乐观是好是坏,说不准,但这样的乐观感染了她。
于是她也开始相信,一枝草、一点露,她的未来一定会光明灿烂。
“天还没暗,我去河里摸几条鱼好不好?”田风跑进厨房里对着瑢瑢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一眼就教人喜欢,还是因为她慷慨地贡献出二两卖身银,让他们买了米油盐酱加菜刀,所以对她,田风有说不出口的喜欢和好感。
因此他决定对她言听计从,决定什么事她说了算!
“别,这几天吃河鱼吃到都想吐了,河鱼那股土腥味,真教人难受。”田雨反对,他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瑢瑢做菜背影,像大侠似的行云流水般操弄着买回来的食材。
她放下刀,问:“抓鱼会很麻烦吗?”
“不会不会,只会很难吃。”
“我有办法去除土腥味,只要你们把鱼抓回来。”瑢瑢莞尔。
她有一手好厨艺,是外公手把手教会她的,她还会绣花女红、盘帐掌家……爹娘说她无比聪慧,舍不得她随便出嫁。当姑娘时,左右邻居谁不夸奖?家里门槛都快教媒婆给踏坏。
“真假?我马上去抓。”闻言,田雨拿起拐杖,转身就跑个没影,现在让少掉一条腿的他去砍人或许不成,但捉几条鱼,溪水清澈,石头砸下去,就会有好几条浮上来。
她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这点瑢瑢发现了,自从掏出卖身银之后,好像……她不是来当奴婢,而是来当主子的,这种被尊重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回身,她将烫好的五花肉炸过,加葱姜蒜糖和酱油放在锅子里用文火慢卤,香味一阵阵传出,引人垂涎。
田雷站在厨房外,伸长脖子用力闻,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尝到这种美味了。
遥想当年老主子健在时,吃香喝辣……什么好事没有他们一份?突然间,鼻子酸酸的,他用手指粗鲁地揉几下,硬把眼角的泪水逼回去。
端着晚膳站在门外,瑢瑢四下打量,这个是田家最好的房间,竟然被小辈占走了,看来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肯定是吧,要不,有病怎会不吃药,还大闹情绪?
对着半张开的门扇,她浅浅笑着,心底有小小的羡慕和嫉妒,能被这么多人宠着疼着,是多幸运的事啊。
她轻轻敲两下门,屋里无人回应。
停两息,再敲一次,还是没人回应。
不敲了,她直接走进屋里。
季珩背对着她,静静看向窗外,他正在忍受新一波的疼痛。
以前,他认为自己皮粗肉厚,疼痛为难不了自己,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日复一日的疼痛折磨到想着不如归去。
“他”说:你不是被毒物、被疼痛打败,你是被自己打败。
是吗?或许,但这样的真理,他半句都听不进去。
季珩没回头,让瑢瑢有足够的时间观察这位小少爷。
他很瘦,瘦到几乎脱形,听说他已经绝食三日,只靠少许的清水度日,听说他的病很难处理,连最厉害的李大夫、最昂贵的药也治不了他的病,只能让他少点痛、少点郁闷。
听起来,这样的人生已经没有希望,她能理解这种绝望,因为她也曾经历过,只是再大的绝望都不曾令她放弃努力。
毅力?是的,这东西她有很多,所以在父母双亡的时候,她咬牙撑下来了,因为明白自己是家里的最后一枝草,她必须留下一点露,让项家的仇恨有机会得报。
瑢瑢明白季珩的痛苦,却不赞成他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也折磨亲人。
走到身侧,看见他毁掉的半张脸时,她满腹惊讶,却很快地压下心中波涛,因为过去的自己……模样不会比他更漂亮。
那时的瑢瑢,满身满脸的新痕旧疤,即使这样,她日日对着镜子,看着面目狰狞的自己,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