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纪重恩应了声,欲离开前又忍不住道:“二爷要不要去歇着,让夫人的丫鬟来伺候夫人?毕竟二爷也中了毒,该好生解养,要不那头要是突然杀过来,就怕二爷来不及应敌。”
“不会,他们没那闲功夫应付我。”
见他这么说,纪重恩知道多说无益,只能无声地退到屋外。
范逸敛眼瞅着她,一手端着药碗,轻轻地坐到床沿,正打算一手将她托起时,却见她浓密的长睫轻头了几下,缓缓地张开眼。
毛知佳疲惫地眨了眨眼,正疑惑自己在哪时,余光瞥见范逸,吓得她想起身,全身却酸软无力,整个人像是被雷打中一样,偏偏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反正就是浑身很不舒服。
“别动。”范逸哑声道。
“欸……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她一开口就觉得喉咙沙哑刺痛。
“等一会。”范逸起身替她倒了杯水,道:“失礼了。”随即轻柔地将她托起,在她身后塞了个大引枕,再将茶杯递给她。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普通照顾者跟被照顾者的互动,却在她心底炸开了大大的涟漪,教她忘了要喝水。
“喝点水。”他道。
毛知佳傻愣愣地喝一口,觉得喉头的刺痛似乎缓解了一点点,但她的脑袋还不是很清楚,看着屋里的摆设,只觉得陌生。
怪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清醒一点了?”
“……还好。”她觉得没有很清醒,因为眼前这个爱笑的男人一点笑容都没有,看起来很陌生。
“你中毒了。”
“嗄?”
范逸将孟氏所为之事娓娓道来,带着歉意道:“抱歉,我没想到他们会为了对付我而对你出手。”
“是喔……”她这时才有点后怕,因为她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卷进斗争里,而且手段还这般狠,哪里还有王法?
“那……你要不要紧?”他可是抱着她回来的,假设她的衣服上有毒粉,他肯定也沾到了。
范逸瞅着她,嘴角微勾着。“我没事。”
“真的?”
“当然。”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虽说她是遭池鱼之殃的那一个,但她压根不希望他出任何事。
忖着,她像是想起什么,忙再问:“对了,我捡的那只小奶猫呢?”
她昏厥之前,那只小奶猫已经不太对劲了。
“我让人照顾着,罗与说它只要熬得过这两天就没事。”
她轻点着头,觉得自己真不该捡了那只奶猫,还没养它就差点害死它。她懊恼着,余光瞥见范逸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锐利如刃,像是要将她剖开一般,教她莫名打了个寒颤,于是随意搭了话,想打破令她不安的沉默。
“罗与不是会卜算而已,竟还懂医啊。”她虚弱地笑问着。
这人今天怪怪的,一直盯着她不放,看得她心慌极了。
第八章 大房的毒计(2)
“……你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罗与会卜算?”这一点也教他始终想不透。
毛知佳真的很想死,觉得自己像是一直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到处都是坑,偏她还跳得很乐!
“就说了还未出阁前曾听姊妹们说过。”反正她口径一致,咬死第一个版本的说法。
“是吗?”罗与是他的幕僚,但并未编进锦衣卫里,明面是他的随从,卜算这本事不至于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要是有机会,你可以问我四姊。”为了要取信于他,她把佟熙娴都搬出来挡。
范逸不予置评,可瞧她说得言之凿鏊,很难不相信。
毛知佳一直低垂着眼,就怕自己的眼神会透露些许心虚。
如果他再继续追问,她就装难受,继续睡。
“对了,采薇呢?”她猛地想起身边少了一个人。
“我的地方不喜欢让丫鬟踏入,所以让她回后院。”
“是喔。”要是采薇在的话,气氛应该会好一点。她一直垂着眼,假装很累很难受,可是身边的男人却没有离开的打算,她才猛然想起这里是他的房间,他当然不会离开啊!“我在想……我已经好多了,要不我回后院吧。”
他今天怪里怪气的,她不太喜欢,想避得远远的。
“今天大房是冲着我来的,我已经把我中毒的事给传出去,所以外头得知的是我中毒,你照顾我,所以恐怕得要你在这儿待上几天再说。”
“……喔。”她想,他没有笑脸,应该是今天这事害的,毕竟发生这种事,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可是,你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因为只要我死了,方便他做很多事。”他面无表情地道。
毛知佳哑口无言,心想她不过是随便设定,结果却让他过得这么苦,可她的设定里也还没写出为什么范遇要对付他……穿进未完成的大纲故事里,真的让人觉得好辛苦。
“可是也太大胆了,在二皇子面前,他也敢这么做。”她小声咕哝着,真不知道到底是谁给范遇这么大的胆。心里叨念着,她却突地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
“对了,二皇子给的一千两送来了吗?”
听她提起这事,他犹豫了下,思索片刻才问:“我问你,你怎会写那首诗?”
原本是打算待她身子好一些再问,既然她提起了,他就各方试探一番。
她直睇着他,不懂他问这事的用意,而且他的态度很冷漠,像她做错了什么,而他正在质问她。
“写得不好吗?”她闷闷地道。
“不,写得极好。”好到他一眼就能认出是刘禹锡的诗。“那首诗真的是你写的?”
毛知佳微抿着唇,觉得自己被质疑了,而他质疑的口吻太尖锐,让她心里很受伤,可无端端的他为什么要质疑她?
他又不可能知道她是借用了别人的诗词,一直追问,感觉就像是在说那不可能是她写得出来的东西,而她因为写出这种水准的诗词,可能会……
她思绪一顿,一道灵光闪过,抬眼直瞅着他。难道说,他那时突然扯着她走,该不会是为她抢了佟熙娴的风头,所以要替佟熙娴讨公道吧……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会有点难过。
她垂着眼,语带委屈地道:“那首诗是我小的时候一个丫鬟教我的,我觉得好听所以就记下来了。”
“丫鬟?”他心头一颤,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叫什么名字?”
非要刨根问底,问得这般详细?“呃……好像叫秀莲吧,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努力挤了个名字出来,却不知道他追问这个做什么。
“她人在哪?”
哇咧!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她……早就离府嫁人了。”够了,不要再问了,她已经掰不出来了!
“嫁人了?”
“对啊。”她应着,清楚地从他的眼神里读出落寞。
为什么啊?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你的字也是她教的?”他再问。
“……对啊。”就当是这样吧,否则她的字写得这么出色,到时候又要问她师承何处,她光要编読就会编到疯掉。要知道,她的专业是编故事,不是编谎!
范逸垂着眼,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掉,不知道此刻充塞胸臆的到底是什么情绪,他被迫放空,什么都不想思考,又或许是无法思考。
她不是她,他却希望她是她。
寻找了那么久,而她却嫁人了吗?
所以,交给周正沇字画的男人,恐怕就是她的丈夫,而她……过得好吗?如果过得好,还需要她卖字画吗?天下如此之大,他该要上哪找她?
“二爷,你没事吧?”她轻声问着。
他看起来好伤心,简直就像是被她虚拟的角色给抛弃了,她无法理解,可是他看起来很痛苦,她也跟着觉得心好痛。
“没事。”他抬眼,淡声道。
毛知佳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要从哪里安慰起,因为她连他为什么难过都搞不懂。
是因为她作的诗吗?难不成这个世界也有个人作了这么一首诗?而他想要寻找作这首诗的人吗?
她的脑袋虽然不是很清醒,但还是尽力把刚刚的对话回想过一遍,得到一个结论——
他要找她胡诌的丫鬟!
可是,他不是喜欢佟熙娴吗?
不对,就算他要找个姑娘家,也不一定是喜欢,或许是有恩……她径自抽丝剥茧推敲着,压根没瞧见范逸空洞的神情有多怅惘。
“把药喝了。”范逸强自打起精神,将已经微凉的药碗递给她。
她见状,皱了皴鼻头,虽然不喜欢药味,但只要能让身体好,吞下去就对了,于是她一鼓作气地把药给吞了,嘴里的腥苦味教她差点呕出口。
这是什么药,怎么能这么难喝?
“倦了就再睡一会,罗与说睡得多身子好得快。”范逸接过药碗便起身。
见他要走,她脱口道出。“二爷,别难过。”
范逸顿住脚步,失焦的黑眸缓缓定在她身上,慢慢看清楚她的脸。“谁跟你说我难过?”
“就……”她不禁语塞。
好吧,她一定是又发言太白目,硬生生揭开人家疮疤,也难怪他更不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