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瘟神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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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高爷爷,我还不太饿,想睡会儿,高爷爷您去歇息吧,不用招呼我了。”雷行云面对长辈,该有的礼数仍是具备的。

  “好好好,你睡,住这儿不用太拘束,需要些什么,随时跟我开口。”

  “是。”雷行云应声,听见高爷爷拄杖走远的脚步声,他又窝回床上去,胸臆猛地一揪。

  奇怪,是被翎花那臭丫头给气的吗?胸□有些窒疼……还是他从山上跌落,真受了内伤?

  缓缓吐纳敛息,雷行云盘腿运行一套心法,不适感并未纡解,本以为睡一觉醒来,情况会改善,可到了夜里,他是被一股寒意冻醒。

  那寒意,由体内窜起,教人四肢发颠,控制不了,除此之外,另一道寒意,却是外来的,一阵又一阵的夜风,呼呼吹啸,刮卷落叶。

  本还惺忪的睡眼,被周身景致惊得瞪大。

  雷行云在一片草茵中惊醒,黑夜笼罩间,碧林树影幢幢,像伸长着双臂,想抓擒活人入腹,树梢发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屋、屋子咧?!梁柱咧?窗咧?墙咧?

  他明明是睡在高爷爷家客房,竹席凉爽枕头香,怎么夜里乍醒,所有东西全都不见?

  他试图冷静,揉眼再揉眼,默默数到三,再张眼,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他只是睡胡涂了……

  一阵风起,夹带几片枯叶拍打他的额心,他慢慢张开眼。

  什么都没变。

  他仍然身处荒郊野外,面对整片暗林。

  “高爷爷?”雷行云扬声喊,响应他的,只是风声。

  雷行云察觉不对,霍然起身,却因胸口沉滞闷窒,不得不捂胸暂歇,用力喘上几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他觉得浑身不太对劲……养了好几日的伤,应该要逐渐好转才是,怎像罹病般难受?

  翎花那丫头呢?!头昏脑胀之际,他还想着她的安危。

  他得去看看翎花——这地方有问题——房子怎可能凭空消失不见……

  无暇细思,雷行云掏出怀中锦囊,解了系绳,取出一片“铁风骨”羽瓣,含入口中,想快些舒缓不适,偏偏性子太急未待身体好些,便连忙奔往翎花的家宅方向。

  沿途上,原本该有数栋比邻而立的屋舍,徒剩遍野蔓草,屋旁几亩菜园,白天经过时,植满各式蔬果,如今乱石散落哪有半丝居住的景况?

  第五章 不变(2)

  “翎花!翎花!”

  越是靠近翎花家,雷行云越心惊。没有、没有、没有……翎花家的竹栅、翎花家的藤棚、翎花家的水井,无一存在。

  大片空旷荒凉,寸草不生,比起前头邻人的住居,加倍凄然。

  而在死寂景致中央,站着一头墨发飞扬的翎花师尊。

  月色黯淡,洒落不了辉煌,黑裳相融于夜色,同样乌沉的眸,淡淡膘来一瞥,冷看雷行云奔来。

  见这满地荒芜,村民一个都不在,独独翎花的师尊伫立,眉目清明,不见遭到迷惑之相,那么,只有一个原因——这一切怪异,是她师尊所为!

  “你、你是妖怪?!你做了什么?!村子呢?翎花呢?!”雷行云吼着,双脚竟打起颤来,不敢再跨前一步。

  是他眼花吗?她师尊周身,缓缓流泄的黑雾……是何物?

  夜色中的男人,面无表情,俊颜如覆一层冰霜,黑袍微动,右掌五指朝雷行云张开,一条蛇形细雾蓦地窜袭而至,雷行云连尖叫都来不及,便在黑雾中失去意识……

  ***

  双眸猛地瞠大,雷行云惊醒,满身大汗。

  他躺在床席上,陈年老屋梁间,还有蜘蛛结网,半敞窗扇被风吹得咿呀响,夹带无名花香,飘盈满室。

  屋外听见邻人笑语交谈,说着日前捕获的大山羌,树梢鸟儿叫,远远狗儿吠,一整个热热闹闹。

  雷行云跃下床,拍开窗,窗外村景和乐,总是早起的村人,忙于本务,扫地洒水喂鸡鸭,日光透过云层,以金黄温暖照亮村中角落。

  昨夜全村的荒谬消失……只是梦?

  雷行云盯着窗外好半晌,想再次确认清楚,右手自有意识一般,探进怀中去拿取盛装“铁风骨”的锦囊,低头数起羽瓣数目。

  铁风骨之花,瓣数为十,他摘花之前作足了功课,而锦囊内,仅剩九片。

  他吃了一片,就在昨夜。

  那不是梦!是铁铮铮的事实!

  雷行云顾不得漱洗,拖着伤腿,一步步艰辛,一步步刺痛,在后园找到正晾晒衣裳的翎花,胖白趴在她身旁,与一只歇羽于花间的蝶儿对峙。

  “……你说,我师尊是妖?全村入夜都不见了?你在草丛中醒来?看见我师尊浑身妖气?周身黑雾缭绕?”翎花重复雷行云方才连珠炮的劈里啪啦,拣重点求证。

  然后,她继续抖开湿衣裳,抛上绳竿,当他的说辞是白日里发梦。

  “你以为我说梦话吗?!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我亲眼所见,村子确实不见了,只剩满山荒凉,而你师尊一身古怪,他双脚站立之地,花草全枯萎殆尽,彷佛所有活物皆不存在——丫头,你信我!我没骗你!这村子……你师尊有问题呀!”

  翎花停下动作,睨他一眼,发出哈哈两声干笑,又弯身处理下一件衣裳,连胖白都没鸟他。

  师尊是妖?你爹是妖你娘是妖你全家才是妖咧!

  “不然你今晚别睡,教你眼见为凭!”雷行云去抓她肩膀,要她认真听他说话。

  翎花这些年的武不是白练,一旋身,避开他的手。

  “我在这生活了多少年,村子有没有问题我比你清楚,我们全村既单纯又善良,谁都不可能是妖。”她句句说得不重,但语意清晰明白。

  “丫头!就一晚不睡,我所言是真是假,便知分晓,你有何不敢试?!”

  “我没有不敢,只是不信。”不信他如此离谱之言。

  “若我说谎诓你,我明早立刻走!”雷行云下了大赌注。

  翎花并非想驱赶他,毕竟雷行云仍带伤,然而内心深处确实有个念头,希望带来变量的他,能尽早离开。

  “……好,我今夜同你一块清醒,瞧你说的‘全村消失’,是否真会发生。”她终是点头应允。

  当晚,月既明,星不稀,夜空如黑布,洒落成千上万星子,各家屋舍熄了灯烛后,穹苍间的星芒,更璀璨数分。

  三更子时,翎花悄悄离开房,与雷行云约好在村中老榕树下见面。

  入了夜的村子,很静,村人向来习惯早睡,通常二更时几乎已无人走动,一片安宁。

  翎花向雷行云投来一瞟,无声在问他:村子呢?哪有不见?

  “再等一会儿,我昨夜发现村子不见时,应该是更晚一些的时辰。”他仍旧坚信。

  翎花将下颏抵于曲起的膝盖上,努力强打起精神,作息规律的她,早过了好宝宝就寝时间,熬夜对她来说,不是件易事。

  止不住的呵欠连连,点不完的脑袋瓜子,终于挨到日芒由山的另一端照耀而出,阳光刺得两人睁不开眼。

  而这整整一夜,村子都在。

  翎花起身,拍拍裙后草灰,不发一语要走人。

  “我、我是真的看到村子消失呀……”雷行云这下也词穷,气势转虚。

  “别再说这种话了。”谁信谁白痴呀!

  雷行云叹口气,确实,他再说什么也无用了吧……

  “翎花,我会按照约定,今日便离开这村子。”

  “我没有要你马上走,你身上还有伤。”

  “不碍事的,我吃了奇花花瓣,已能舒缓内伤。”雷行云并未说太多,解下颈上玉佩,硬塞到翎花手上:“这是我自小佩戴之物,你收下,算是谢谢你救命之恩。”

  那块玉佩,碧录通透,完美无瑕,雕刻一头啸天猛虎,中央是苍劲有力的雷字图纹,绝非寻常之物。

  翎花不取,与他推诿:“首饰什么的,我用不着,况且如此贵重的东西。”

  “收着吧,往后你若有需要,到雷霆堡来找我,只要有此玉佩,堡中人便会视你如上宾。”

  “我是真的用不着,我根本不会离开这儿,又怎可能去雷霆堡呢……”翎花不想欺骗他,她打算在这小村落终老一生,永不下山亦可。

  当然,是与师尊在一块。

  “不来也无妨,当作是留念,让我报报恩吧。”雷行云紧紧握住她的手,连带将玉佩拢入她掌心,不容她再拒绝:“还是你嫌这块太小?那我只好再送个半天高的玉摆件……”

  “不要了!我没有嫌它小,我收下便是……你要是以后反悔,想拿回去,只要你开口,我就还给你。”

  送都送了,哪可能再拿回来,傻丫头。雷行云当然没挑明了讲,虚与委蛇地笑颔。

  “翎花……你师尊……”雷行云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

  罢了,说了只会惹她生气,要她留意、要她当心、要她提防,她定又恼他诬蔑她师尊。

  最后雷行云道了“珍重”,晌午不到,便拄着木拐杖离村。

  翎花没去当面送他,与胖白远远坐在山腰,看雷行云微跛背影,被层层郁林所掩蔽,直至完全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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