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磊从她怀里探出红红小脸,声音有些软有些哑。「阿紫说,是阿叔来了。」
乐鸣秀讷讷道:「……我看到了,穿得全身黑抹抹,是你阿叔……没错。」她看着那人徐步从暗处踏出,越走越近,近到盘手而立的身躯所形成的影子将抱在一块儿的一大一小完全笼罩,欸,盖一金大爷也。
金玉磊又嚅出话。「阿紫还说,阿叔已来了好一会儿。」说这话时,他眨眨眼望向金玄霄,彷佛在等自家阿叔给个解释。
乐鸣秀闻言则是头皮一凛,不确定刚才有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唔……好像没有……是吧?
眼前这一幕在金玄霄看来,就像人家姑娘跟孩子玩在一起玩得正开心,他突如其来出现,硬把柔软愉悦的氛围生生冻结,那一大一小的目光齐齐朝他投来,有惊疑有迷惑有质问,就是没半点欢快感。
所以现下是怎样?
她把他的狗子拐了去,把他家孩子也拐了去,他们自成一国,把他视作外人?
金玄霄咧咧嘴,如兽类宿狯低咆的嘴型,两排白牙亮晃晃,皮笑肉不笑——
「是来了好一会儿,如何?我要真是敌人,你俩小命再多都不够死,半点警觉心也无,入夜了还敢离开谷地,来这儿作甚?晒月光吗?还是吸收日月精华?」
乐鸣秀不太服气地嗫嚅了声,「是在吸收精华没错啊。」
他冷笑。「可本大爷怎么瞧,都觉得你其实是在玩孩子呢?」说着便出手,一手提住金玉磊的背心,一掌握住她的手臂,粗声粗气道:「快快放开我家孩儿,又是抱又是亲的,蹭免钱的是吧?其心……可议。」
怎觉得他其实是想说她「其心当诛」。当真刺耳啊!
乐鸣秀着恼嚷道:「我的心怎么了?我的心好得很,昭昭然日月可监。」
她怕拉拉扯扯的容易伤着孩子,没怎么挣扎便放手了。
她怀里倏地一空,男孩已被自家阿叔提走,用单臂挟抱在腰侧。
她干脆跳起来,顶天立地般站在石块平台上与他对峙,可惜这方平台不够高,她站得再有气势还是比他矮。可恶!
「昭昭然日月可监吗?」金玄霄扬高一道浓眉,嘴角翘弧又染嘲弄。「都说喜欢我、心仪我,也要嫁我为妻了,怎么身为你未婚夫君的本大爷厉害不厉害,你都没想管管吗?」
……我阿叔是最最厉害的。
谁管你阿叔厉害不厉害!
乐鸣秀气势瞬间一弱。原来那时候他大爷就躲在暗处偷听了。认真想想,她统共也才说了那样一句,他就记恨上吗?
「那、那你金大爷可是货真价实的大爷,岂会让人管?」思绪乱转,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晓得不能自乱阵脚、不打自招,要稳住!岂料金玄霄立时回答,「你求我让你管,自然由得你管。」
男人的表情是睥睨天下的神采,话仅说了三分,要人去听他的弦外之音。乐鸣秀这几日跟他打机锋、跟他虚与委蛇好几番,岂会不懂他要什么。
然后她觑了金玉磊几眼,以为男孩会说说什么帮她解围,结果孩子却一脸津津有味的模样,乖乖像个布娃娃被挟抱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在她和男人之间转来转去,好像很喜欢听两个大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斗上嘴。
唔,不对,不算斗嘴,「斗」得实力旗鼓相当才斗得起,她这是被金大爷压着打。
好吧,她认输。
深吸一口气,她软着嗓声道:「小女子求大爷让我管,我定会管好的。」输就输,没什么好丢人的,他这条金大腿,她得用力抱。「求求你嘛。」天啊,她竟然有喽音出现,这也太沉沦了。
金玄霄再次挑眉,好像还颇受用的样子,他大爷终是正常笑了,大度颔首。「秀秀求我,再难的事我都应承。」略顿,笑更深。「毕竟你喜欢我、心仪我嘛,这般的情深意切,不能不回应。」
她脸蛋红了,气也不太顺。
这好像……好像是头一遭,听到他唤她小名——秀秀。
与他之间从前世到重生的今世,似远似近,似无牵扯却也藕断丝连,甚至演变成如今这般,往后又会是如何的光景,有谁能知?
咬了咬唇,她假咳两声清清喉咙才道:「还当着孩子的面呢,就算……就算你是大爷也该收敛些啊。」
「好。」男人道。
乐鸣秀才在想他是在好什么,他已蓦地唤了声,「老方!」
那名常跟随在他左右的瘦汉大叔闻声现身,就站在不远处,干脆俐落道:「爷吩咐。」
「帮我把磊儿送回岩壁谷地,盯他眠觉。」
「是。」
老方才应声,乐鸣秀就见眼前的金大爷骤然一个抛掷,竟是把挟在臂弯里的孩子抛掷出去!
「呀啊啊你干什么——」她吓到惊声尖叫,扑上去已来不及阻止,而是整个人挂在他宽背上。
结果孩子被稳稳落到另一个臂弯里。
老方接得无比顺手,好似主子爷时常这样抛、那样掷的,他对应起来已万分……不,是十二万分熟练。
老方接到金玉磊后,抱着孩子咻地就不见踪影,想必会彻底执行金大爷下的指令。
紫雀儿也「啾啾啾——」脆啼了几声,拍拍漂亮羽翅扑剌剌地飞向苍穹,消失在月夜中。
然后……好一会儿过去。
孩子去睡了,鸟儿也飞远了,水涧周遭再无谁闯进,男人终于慵懒带笑慢悠悠问——
「秀秀,你直攀着不放,连双腿都用上,是在求我与你亲近再亲近吗?」
第七章 空灵览前世(1)
天大误会啊!
乐鸣秀猛地回过神,连忙从他背上跳下来,干笑两声才想开口,面前男人在此时朝她转正,二话不说就出手。
「……呃。」她双颊被他掐了,如同她方才掐金玉磊小脸蛋那样,亦如同金玉磊回掐她的那样。
什么状况?金大爷想威逼她吗?
她的惊疑立时得到解答,金玄霄很快道:「你最好别拐了孩子又伤了孩子。」
他掐她颊肉的力道略沉了些,是还不至于令她感到疼痛,但禁锢感十足,语气虽轻,却字字迫人。
他口中的「孩子」指的是谁,乐鸣秀当然心知肚明,他的话说白一些就是——她乐鸣秀不能在跟孩子亲近亲爱之后,又让孩子小小心灵受伤害,她要敢那样干,他大爷一准要她好看。
她被男人威胁了,心却暖意泛滥,唇角控制不住直往上翘。
管他的呢,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看招!
金玄霄等着她答话,等到的竟是自己的两颊也被掐了,「互掐」的场景重现,只不过姑娘家的对手从小只换成大只,从男孩换成男人。
「金大爷,原来你真的是个好阿叔呢!担忧全藏在心底,就怕可爱侄儿被人拐了去,有你这样的叔叔明里暗里地照看,我心甚慰啊甚慰。」他的肉好硬,掐起来没有孩子那种能疗癒人心的手感,但她还是捧场地掐掐捏捏揉揉,笑得见牙不见眼。
金玄霄说不出是错愕抑或觉得威势受辱,脑中有短暂空白。
近在咫尺的圆圆小脸被他捏到微微变形,那双杏眸依旧明亮如星,星星点点的辉芒淘气跃动,流淌着旺盛的生命力……
他知晓她今夜来此的目的,木灵族的灵能在于守护、强在疗癒,她白日为族人耗掉不少精气神,自当汲取再补足。
见她小脸在月夜中容光焕发、熠熠生辉,看来已把自个儿「养好养满」,无须谁挂心,然后「饱满」的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某种近乎肥美丰硕的气味,就是那种足令人唾液泛滥、垂涎三尺的香气……
牙关咬得生疼,渴望汲取,痛痛快快地汲取,欲将她拆吃入腹,吞得连根骨头都不剩,但,时候未到。
这一会儿换乐鸣秀小小错愕,怎么她才掐上他的脸,他表情顿了顿,之后竟干脆撤了手放开她的颊,接着……他的手就改而去揉自己的大耳朵。
唔……好吧。
礼尚往来,人敬她一尺,她还人一丈,见他都不掐人了,她两手自然也就跟着放开。
他沉静不语,目光幽深,乐鸣秀心音略响,禁不住又道——
「我算是初来乍到,对磊儿而言,确实还是个陌生人,知道你为孩子忧心,我也就直接挑明,不管金大爷信与不信,我对孩子绝对是真心实意,此话一出,敢以我命起誓。」她微微一笑,眉间舒朗。「所以咱们握手言和,别互掐了,可好?」这话说得有些一语双关。
一只白嫩可口的柔黄大方地伸到他面前,金玄霄峻目微眯,鼻孔彷佛都要不屑地哼出声来,下一瞬却颇出人意表地也伸出手,与她相握。
「对孩子绝对是真心实意,都敢拿命起誓了,所谓昭昭然日月可监嘛。」淡淡的嘲弄表情回笼,似还夹着几分轻愉。「就不知秀秀对待孩子以外的人,是否也是绝对的真心实意、日月昭昭,甚至亦敢以命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