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向「野人」那边,乐鸣秀小口张开开,两丸丽眸几要瞪突。
他像黑毛兽那样安静无声等候着,等到头一个扑来的敌人手中大刀已然近身,「野人」才闲闲来一个侧闪,他没有利牙,但有钵大的硬拳头。
只见他右拳从某个刁钻角度挥出,精准击中恶徒的喉颈,那颈骨断裂声音清脆可闻,乐鸣秀背脊一凛,眼睁睁看着挨了拳的粗汉被打飞出去,然后像坨烂泥般瘫软在地动也不动。
「混帐!」、「找死!」、「别想逃!」、「砍死他啊——」
众恶汉惊怒地狂喊狂叫,群起而攻,大刀齐齐劈过去!
坡上的围攻来得太快太急太混乱,一下子成群的人消失在坡边上、消失在乐鸣秀的视线范围内。
只余声响。
扭伤脚的她没能爬上陡坡,但她能清楚听到那混战声音,一声声的叫骂,一声声的惨呼,然后短短半刻钟不到,全变成一声声的哀鸣和讨饶——
「不是咱啊!咱真真没想砍你,真的,是真的,壮士饶命……饶命啊——」嗓声陡断,像遭到无情消灭。
「鬼!鬼!你那眼睛……不是人啊——」惊恐叫声再断,又有谁被灭掉。
「别过来别过来!你、你……哇啊!」绝对是过去了,并把惨呼的谁给灭掉。
乐鸣秀一颗心紧缩再紧缩,蓦然间,四周归于平静。
平静得……无比诡谲。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当「野人」的身影缓缓又缓缓映进她眸中,那高大身影如日出东山般一寸寸浮现,直至完全伫足在坡边上,乐鸣秀其实闹不明白内心是恐惧多些,抑或大大松了口气?
不能怪她胡思乱想,因经过混战后,「野人」此际的外表着实可怖啊!
他半身染血,半张脸亦然。
他居高临下睥睨般注视她好一会儿,忽地纵身跃下陡坡,那身手之快之俐落让乐鸣秀一下子明白——他毫发无伤。
那些沾在他脸上、身上的鲜血,应该没有一滴是属于他的。
这人怎么说也算解了她的危难,乐鸣秀抬头欲瞧清他的五官长相,道谢的话还不及出口,先被吓得倒吸一口气。
「野人」生得浓眉大眼,一双大眼却似兽类那般黑黝黝不见眼白。
那不是人的眼睛!
乐鸣秀惊得浑身直颤,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几要冲出喉咙的尖叫。
此刻两人距离拉近,他身上血腥味避无可避漫入她鼻中,再见他染血的颊面、嘴边和颚下,她很难不去想像,莫非……适才……他也学那头黑毛兽以牙为利器,张口将人咬死?
她想把自个儿抱成一球,想把脸藏在屈起的双膝间,很想很想,但她咬牙硬生生挺住。
正因她瞬也不瞬望着他,让她见识到他那双眼睛的变化。
当他从两脚开开与肩同宽的站立姿态慢慢蹲下,在离她三步之距的地方沉静蹲踞,而后,像似决定再仔细弄清楚她究竟是何「玩意儿」,他两掌触地朝她爬来……
他的脸一下子靠得太近,鼻尖几要触到她脸肤。
乐鸣秀瞪着他的眼睛瞪得自己都快成斗鸡眼,却也发现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兽眼慢慢缩成两丸乌瞳,出现眼白。
他的双目变回人的眼睛,举止却没有。
他开始嗅她。
一开始鼻端与她尚保持分毫之距,彷佛她是古怪的、未知的、易碎的一朵嫩花,他嗅得小心翼翼。
乐鸣秀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放任呼吸,紧盯他不放的结果,就是发现顶着那头乱发的他眉目特别深邃、鼻梁尤其挺直,近近去看才看出他竟十分年轻,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高大少年郎。
他直挺的鼻子往她颊肤上徘徊轻嗅,嗅嗅嗅、闻闻闻,一路来到她的耳畔,流连了会儿接着又移到她的发。
乐鸣秀年岁仅十四却已养出一把好头发,青丝丰厚柔软,光滑如缎,当他的气息近近喷在她耳边,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似乎是这个意欲闪避的小动作刺激到他,那染血的脸猛地凑来,一手还揪住她大把发丝。
他把脸深深埋进她发里,鼻子几是贴着她的头皮乱蹭乱闻。
这……这根本是拿她的头发当巾子擦脸啊!
乐鸣秀内心哀嚎,想斥喝他、推开他,又怕惹着他,满头秀发被他的「狗鼻子」努得乱糟糟,正进退两难之际,突然听到吞咽唾液的声音。
咕噜……又一声,好响!
他、他在垂涎她?他拿她当食物看了?他想吃她是吗?
「够了你!」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她娇叱一声,两只柔荑蓦地合握他一只粗腕使劲儿抓住。
第一章 一劫还一劫(2)
他果然被她凶住,脸终于从她的发中抬起,但乐鸣秀接着又心尖直抖,因为他目光慢腾腾挪向她的手,把被她抓住腕部的那只手举到眼前,鼻子凑上来又是一阵嗅闻,大有要张口咬下的态势。
完了完了,她这小身板真要祭了「野人」的五脏庙!
「你等等、等等!咱们有话好说,你会说话吗?你听得懂我说话吧?我们先说说话,我、我是木灵族的乐鸣秀,鸾凤合鸣的鸣,木秀于林的秀,你叫什么名字?你打哪儿来的?你……哇啊啊——」惊呼冲喉而出,她被「野人」一把提住背心挟进臂弯。
自以为两手把他抓紧紧,结果却是明显的力量悬殊。
他挟着她飞蹿,没两下便跃上坡顶。
她试图挣扎,打商量兼安抚的话流水般从她嘴里不断流泄出来,可恨的是「野人」完全无动于衷。
然后他发出一声短啸,乐鸣秀努力抬眸,就见不远处正跟那一众恶汉……的尸身「玩」得不亦乐乎的黑毛兽闻啸声抬首,好快地飞奔过来。
乐鸣秀瞥见那堆被叠高高的十几条恶汉尸首,内心当真说不清是何滋味,自己逃了这一路,以为徒劳无功了却天降奇兵,只是这「奇兵」真的好教人胆寒,造成的结果着实太惊骇太残暴太血腥,但,那头黑毛兽却显得那样快活。
它脚步轻快奔到「野人」面前,甩着毛茸茸大脑袋,嘴咧得开开地嘿嘿吐气……乐鸣秀觉得自己没有看错或理解错,黑毛兽很得意洋洋自己「叠高高」的「创作」,蹭到男子跟前一心想讨拍讨赞赏。
岂料君心如铁,「野人」哼都懒得哼一声,直接格开黑毛兽的头。
「嗷呜……」竟然有些委屈。
木灵族里的每家每户不是养鸡养鸭就是养猫养狗,而养猪养羊、养牛养驴的也大有人在,乐鸣秀就喜欢那些大小动物,有时从动物身上亦能感应到灵能,它们是那样单纯而无垢的存在。
此时她感受到黑毛兽从纯粹的欢快骤然跌进沮丧深渊,她什么惊骇、残酷、血腥的惧意也没了,顿觉它好生可怜。
「大黑好厉害,你是最最厉害的,是真的。」边安慰轻喃,她一手已探去拍拍那只脑袋瓜被无情格开的巨兽,即便拍不到巨兽的头顶,摸摸它颈侧软毛也能聊表心意。
她没料到这个随心而起的举措竟让黑毛兽「炸毛」了!
「嗷呜!」它一蹿蹿得好高,浑身油亮的黑毛随着它的跳跃彷佛瞬间蓬开,它四条粗腿绷得直挺挺,一落地后就狂摇尾巴,像狼又类犬的大脑袋瓜直直蹭过来,这一次目标锁住乐鸣秀,好似要她再多摸它几把。
黑毛兽的愿望没有达成,因为「野人」蓦地一手揪住它颈侧长毛,乐鸣秀只觉眼前一花,人已被对方挟着翻到巨兽背上。
她完全搞不清楚「野人」与巨兽是如何沟通,只晓得「野人」把黑毛兽当成坐骑,又是一声短啸冲喉而出,黑毛兽喉中滚出咕噜噜的嗄狺当作回应,起脚便飞奔起来。
该有的惊声尖叫全被她抑在胸肺间,狂风扑面而来,她根本也叫喊不出。
「野人」真把她当成布娃娃似,即使在破风驰骋间亦把她挟在臂弯,竟连把她摆正在黑毛兽背上的念头都没有,就任她的身子跟着黑毛兽的风驰雷掣飘啊飞的,都觉身子像是一张鼓满狂风的纸鸢,很可能下一瞬便要断线飞脱。
这时候只能拼了命自救!
乐鸣秀飞荡的双腿夹不住黑毛兽的背,细瘦双臂亦抱不着黑毛兽的粗颈,为了稳住乱荡的身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反手抱住「野人」腰身。
她抱得死紧,小脸蛋深深埋进他的腰腹间。
这一下出于自救的行径,她全然不知自己触动了什么,嗯……是有感觉他身躯骤然绷紧,箝住她素腰的硬臂突然加重力道,勒得她腰肢生疼,但,也仅仅如此而已,前途茫茫啊她还能多想什么……
此际出气多、入气少,头昏昏、脑胀胀,乐鸣秀被这一连串的折腾弄得快要脱力,下意识仍紧紧咬着牙关,但死死闭起的双眸已泛出泪水。
她呜呜哭泣,泪流不止,哭得浑然不觉,却把「野人」的腰腹哭出一片潮湿和蠢蠢欲动的热气。
黑毛兽奔驰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