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隐感到不安,不得不「变乖」,然后就在半年前,萧阳旭特意下了圣旨,命司徒家的一双嫡女入住后宫芝华院,美其名是为了陪伴她这个北陵未来的国母,但乐鸣秀此时此刻终于清明顿悟——
司徒婉和司徒媚姊妹俩要陪伴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君上萧阳旭。
萧阳旭以后位许她,她曾想,若嫁进北陵王廷当上皇后,那对于木灵族人实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她是族人们的寄托,倘使有了地位和实权,便更有能耐去护好阿娘和族人,当然,她也会努力学习如何当好这一国之母。
只是要等到她十八岁才完婚,她又多次拒绝萧阳旭欲与她亲热燕好的意图,非常坚持一切仅能等到大婚之后。
然而咱们这位年轻君上当真是年轻气盛,忍无可忍他没打算再忍,所以早在半年前就为自己备了一双艳姝,可恶的是还假借陪伴她的名义把人塞进她的芝华院里。
太恶心!
此际命悬一线,且那根线正慢慢被扯断中,努力掀睫觑见的是司徒婉正楚楚可怜双膝跪地,拿洁白额头磕地,至于司徒媚则盈盈立在她身侧,见长姊下跪求情了,身为妹妹的她亦扭了扭蛮腰,可怜兮兮地跟着下跪磕头。
然,就在不到一刻钟前,司徒媚却是跨坐在萧阳旭腰间着魔般扭着她那小蛮腰,司徒婉也没闲着,俯在一旁与萧阳旭唇舌缠绵、相濡以沫。
萧阳旭找了个借口提早离开她的生辰宴,本以为他是临时有要事须与大臣们议政,结果却是召司徒氏姊妹二人入寝殿共赴云雨。
她之所以不管不顾闯进,是因为今日生辰宴上,她家阿娘终于能进宫与她相见,如此才从娘亲口中听到族人们的生活情况,近来似乎颇受北陵人打压和驱赶,连原先供族人们居住的那片林地亦传出要收回的消息。
她根本坐立难安,哪还管得上什么生辰宴,持着让她在这后宫中能通行无阻的御赐令牌横冲直撞,就想立时见到萧阳旭当面问清楚。
然后就撞见龙榻上打得正火热的一幕。
然后得庆幸生辰宴上她并未进食,要不真要当场吐满地。
然后她转身就走,一开始仅是快步离开,岂料萧阳旭起身披衫立刻追过来,想到他那样「肮脏污秽」,全身上下又是汗又是唾液,还混着其他,吓得她头皮发麻,瞬间快走变成快快跑,无法忍受他的碰触。
至于司徒媚以轻功赶至她身边,到底是真要扶她、拉她,抑或暗中推了她一把,才致使她坠下玉阶,老实说她并不清楚。
事情来得太快,她真的分辨不清自个儿是被害身亡,还是意外失足?
但也都无所谓了,她一条命就要撂在这里了。
伤在后脑杓的口子很深,出血速度太快,她不想萧阳旭碰触她,但已无力阻止,而试图为她止血的北陵君上是要徒劳无功了,即便他大喊着命内侍快请太医,眼前的一切已无法挽回。
……怎么办?
阿娘……还有族人……怎么办?
再也挤不出力气,她垂下眼皮,泪水从眼尾渗流而下,如叹息般吐出最后一口气……
「君上用心筹谋才将乐姑娘留在身边,看中的自然是木灵族传说中的灵能,乐姑娘对君上有多重要,媚儿是知晓的,怎可能加害于她嘛?」娇媚女嗓持续很无辜。
「是啊君上,这绝对是意外。」温婉的女子声音附和着。「婉儿与媚儿皆是君上的人了,乐姑娘既是君上重中之重的宝贝,我姊妹俩护着她都来不及,怎可能害她?当初君上命人假扮恶匪,故意劫走乐姑娘并带往北方,虽中间出了点差池,假扮恶匪的那些人死得莫名其妙,君上仍旧掌握了机会,顺利将乐姑娘迎回北陵,之后这三、四年间更是如温水煮青蛙那样,一步步将木灵族掌握在五指间,进而控制住她乐鸣秀……」
「就是就是,连姊姊和媚儿都被召进宫作陪,成了君上的眼线呢!」
「那是君上花费好一番功夫才得到手的宝贝,君上有多费神和费劲儿,婉儿和媚儿全看在眼里,既知君上辛苦,我姊妹俩怎可能毁去那宝贝、毁去君上的心血呢?请君上明鉴。」
乐鸣秀以为吐出体内最后一口气,人的五感也将随之消失,但一片混沌中,她却还能听见声音,听见司徒家那一双艳姝挟娇带柔、有条有理地为自个儿分说。
残存的听觉没有维持多久,可落入她耳中的话不啻是当头棒喝,令她魂魄都感震惊。
回顾当年遇劫之事,再想想这四年来的点点滴滴,原来她早就被「请君入瓮」,是她亲手将「木灵族人」这强而有力的「牵制工具」送到萧阳旭手中,她蠢笨如斯,才令自己以及她所关心的人深陷危境。
醍醐灌顶般厘清前因后果,毫无形体的她一下子感受到许多情绪,气恼、忿恨、自责、哀伤、忧心忡忡……始终是对不住阿娘和族人们,她好担心好担心他们,怎么办?
她把大家拉进这滩臭不可堪的浑水中,自身却玩掉小命,被留在北陵的他们将何去何从?
萧阳旭定然不可能再善待木灵族。
年轻君上想从她身上获得好处,她其实心知肚明,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说服自己,以为一国之君定然言出必行,以为多多少少相处了四年,他待她好歹有几分真心。
蠢人一枚啊乐鸣秀!
什么三魂七魄她都不要了,都可以舍了,只求天上地下一切神灵能大发慈悲,替她这个笨蛋护一护她家阿娘以及全族族人。
代价若是魂飞魄散,那就来吧!
还是说在魂飞魄散前得先进十八层地狱受苦受难,若是那样,也来吧!
她不怕!
她只怕在世的亲人和族人遭欺负、遭驱赶,最后成了无根浮萍。
所以她求啊求,不断祈求,她不知神魂何时会消逝,亦不知下一瞬是否就被牛头马面拘走,仅能把握这剩余的一点清明,不断不断地求。
她失去时间流动的感觉,彷佛须臾,彷佛许久,耳中再度传入声音,她听到在萧阳旭身边伺候的老内侍惊慌失措来报——
「君上!君上啊……内廷里大大小小的花园子,不论是御花园抑或昊极宫的绮罗园,所有花草树木全都……全都枯死了呀!」
不是一夕之间,却是瞬息之事。
异象必有因,那个因……莫非是……
第二章 劫梦醒今朝(2)
轰——
乐鸣秀不及再想,耳鼓被那突如其来的巨响轰到什么也听不见。
她……魂飞魄散了吗?
轰——
她的神魂似乎被那一道声响震散,归于虚空。
等到再有声音荡进耳里,她本能地循声掀睫,竟发现自己有了形体。
她不仅听得到也看得到,而素手一探,还能摸到已贴身服侍她好长一段时间的宫婢。
宫婢撩开纱帏轻唤着她,将她唤醒在北陵君上特意为她布置的芝华院里。
她记得这一日,记得自己正跟萧阳旭小小呕气,起因是他似乎想一探她灵能深浅,遂故意命人将御花园里的两头白鹤给折了翼、断了脚,再送进芝华院求她出手医治。
「是孤最最喜爱的一双白鹤,也不知怎地忽看对方不顺眼,竟打起架来,双双都挂彩了,你就为孤治治吧,可好?」
明眼人一看也知道白鹤身上的伤是被人为硬生生折腾出来的,萧阳旭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编,完全睁眼说瞎话,但她没有戳破帝王的谎言,只是沉默地在他面前展现灵能,如他所愿治好那两只可怜的飞禽,亦让他双目为之发亮,亮到彷佛想将她看杀。
事后,她心中不太痛快,又隐隐觉得要出宫居住变得更加困难,这一天连午膳也懒得用,整个人从里到外彷佛提不出丁点力气,心累身乏,遂蜷在绣榻上睡死过去,以为躲进睡梦中就能避开困境。
她却怎么也没料到,这一次神魂深入梦中,醒来竟是重生。
她重生在司徒婉与司徒媚尚未被召进后宫之前,此时距离她十八岁生辰宴尚有半年时间,而萧阳旭私下已表示过要许她后位,将她安抚住。
重生后的心绪从一开始醒来的震惊、不可置信,经过足足三日的沉淀,如今已转换成满满惊喜和虔诚的感动。
天公与地母,那一切一切的明光和神灵,终是怜悯她一族两百多口人,允了她的祈求,让她得到一次可能扭转乾坤的机运。
她记起死去之后,最终听到的那件事——北陵内廷大大小小的园子,所有花草树木尽数枯死,瞬间枯死……
事出必有因,她想,极可能她体内的灵能又一次受外界影响而自我催动,就如同十四岁那年她遇到那个「野人」,当年灵能爆发是受他体内巨灵牵引,而此番爆发爆得无主无神、恣意任性,很可能是为了要应许她内心所求,令她得以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