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绵正低头要解开他身上的衣物,只是血污有些已经干涸,连带着衣料都黏在身上,她苦恼的皱着眉,起身去一旁的柜子翻出剪子,小心剪开他身上的衣服,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住……」顾悔再也忍不住的开了口,「住手。」
她没抬头看他,只是专注地剪开他的衣物,「别怕,我不会弄伤你,你身上的伤得上药,可是衣服都黏住了,若我不小心扯着你就忍着点,我会轻点。」
她拉扯间造成的痛根本算不上疼,他低头看着半俯身,一脸小心翼翼的叶绵。
剪开顾悔身上的短衫,他赤裸纤瘦的身躯落入叶绵眼中,一身狰狞伤口有新有旧,最显眼的一块是肚子到腹部紧紧缠住的布条,这是他受伤之初自己做的简单包紮。
叶绵心一挥,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解开了布条,伤口不深但很长,原本止住的血因为被她担下山又冒出鲜红的血迹。
她又是内疚又是埋怨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早说你伤在腹部,早知道我抱你下山就是了。」
抱……抱他下山?顾悔抿着唇,被播着下山已经够丢人了,再被她抱着,他这张脸可以不要了。
顾悔看着她的目光多有审视,这些年来,对他好的人向来都有所图,就如同赵可立和阿塞图,都是想借由他的手除去阻挡他们前途的人。
至于她为什么要对他好?真的只是心善吗?
他举目无亲,踏血杀敌,处处皆是杀伐,心善意谓着灭亡,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搏斗下,容不得他有半分心软,他的手指动了动,只要伸出手,他就能轻易的扭断她的脖子。
突然,伤口传来的疼痛令他闷哼了一声,空气中突然散发一股浓重的酒香。
「很疼吧?」叶绵的声音带着歉意,「你伤口太深,得尽快处理才成。你忍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酒是矜贵的东西,在塞外一杯酒比一个奴隶的命还值钱,顾悔替阿塞图立功,得到的赏赐往往就是一杯酒,叶绵却丝毫不心疼地拿来处理他的伤。
看着她专注的模样,不时抬头担心自己粗手粗脚弄疼了他,他原本紧绷的身子不自觉放松下来。
「若是疼的话便告诉我,我会轻点。」除了将酒撒向伤口时他闷哼了一声外,之后他便一动不动,要不是还睁着眼,叶绵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丧失知觉。「你若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你疼。」
顾悔看着她温柔的眼神,心想就算说了又如何,从未有人在乎。
他目光望向她因拉扯藤蔓而受伤的手,她一心处理他的伤,却忘了自己。
叶绵好不容易处理好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又累又心疼地坐到一旁,「你的伤暂且这么包紮,只盼着别发热,不然还是得请大夫来瞧瞧。」
一条贱命,从未有人花心思请大夫,顾悔自小恢复伤口的速度便比旁人快,正因如此,赵可立对他最为严苛,他虽然功夫最好,但吃的苦头也比旁人更多。他看着她将被子轻覆在他身上,目光再次落在她手上的伤口。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锐利,叶绵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点小伤不碍事儿,只是几个小口子。」
她轻描淡写的模样令他的脸更冷,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然后将脸一转,看着床顶,不再看她。
叶绵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却也没跟他计较,毕竟是伤重之人,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
「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烛光照射下,他的脸色更显苍白,双眼底下还有厚重的青黑,也不知多久没好好睡上一觉了。
顾悔彷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固执的不闭眼。
叶绵眼睛骨碌碌一转,突然伸出手盖住了他的眼,感受到他的身子在一瞬间僵住,随即开口道:「放心,这里有我,你可以安心的睡,我会守着你。」
顾悔没有回应,猛然拍开她的手,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他万不可能安稳入睡。
叶绵惊呼一声,把手收了回来。
他转头便见她一脸错愕,捂着被他打疼的手背,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模样令他莫名地感到心虚。
眼见顾悔全身写满了抗拒,叶绵心中五味杂陈,她曾想过自己与他无数种可能的初遇,却万万没想到会是今日的局面。
她微敛下眼,梦中之事终究是梦,梦中之人纵使待她情深,在现实中,他们俩终归只是陌路人。
「是我唐突了。」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她浅浅一笑,「你无须多心,我救你下山并不奢求回报,你想歇息便歇息,随你。」
不等他回应,她起身退出房间,一阵冷风袭来,她不由用双臂环抱自己。
时辰已晚,叶谨应该赶不及回来,这样倒也省事,她无须寻思解释顾悔的出现。
她进灶房生火煮了姜汤,脑里翻来覆去都是他梦里的模样,叶绵摇摇头将梦境甩开,狠狠喝了一大碗姜汤。
她不恼顾悔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冷静下来之后她也没打算委屈自己,喝完姜汤暖了身子就再次进屋,至于顾悔是否气恼,这不在她的考量内。
虽说梦与现实她分得清,但她就是不害怕他的冰冷,他对她来说是无害的,她知道他最终不会伤害她,而会护着她。
叶绵直到天色微亮才靠着床柱睡去,等她醒来时,阳光已照进屋内。
她心下一惊,连忙看向床上的顾悔,见他还在睡,暗松口气。
昨夜进来时,顾悔双眼紧闭,已经熟睡,她便坐在一旁照料,怕他半夜发热,迷迷糊糊之下竟然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弯腰伸手轻覆在他额头,再次确定没有发热,收回手,露出欣喜的浅笑。
虽然伤得重,但顾悔的体质极好,除了单薄的身子令她觉得刺目外,一切都好,她不由轻摇了下头,轻喃了一句,「这身子实在太过瘦弱,应该好好补补。」
打定主意后,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第四章 收留梦中的男子(2)
直到轻微的关门声响起,顾悔这才睁开眼,这是多年以来,他第一次知道睡个安稳觉是什么感觉。
昨夜叶绵再次进来时,他原想赶她离去,但想到她那受伤的眼神,最终他选择沉默。
接下来,几乎每半个时辰她都会摸摸他的额头,确认是否有发热,直到累得靠着床柱睡着。
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他才睁开眼,鬼使神差的盯着她的睡颜,她是这些年第一个对他表达关怀之人,他揣测她的用意心思,却始终无法寻得解答。
他清楚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馨香,他看着她的睡容,迷迷糊糊之中竟然真的睡着了,直到方才叶绵起来,弄出的动静吵醒了他。
想起了她的低喃,她的声音很轻,又娇又软,像是责怪却更像是撒娇,如同羽毛似的轻撩着他的心。
他不由自主的抬起手,第一次仔细审视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臂,他或许瘦,但并不弱,他现下只是伤了,待日后……意会到自己竟在意她无心的一句话,顾悔不由抿起了唇。
空气间飘浮着烟火气息,带来食物的香气,他轻斥自己神智不清,才会被个一手就能杀了的小姑娘影响。
他坐起身,一脸平静无波,对伤口传来的痛楚彷佛一无所觉,在他起身的同时,房门传来声响。
他转头看过去,叶绵推门而入,带来外头的阳光,令他不由自主的眯起眼。
叶绵看到顾悔起身,连忙将手中的碗放在一旁,上前扶住他,「你还不能动,小心伤口裂了。」
顾悔想拍掉叶绵的手,但最终还是息了心思,任由她摆布。
叶绵扶他靠着床柱,惊讶他的恢复力,昨夜明明那么虚弱,现下不单没有发热,还能起身企图下床,看来他虽瘦弱,身子骨却极好。
这样也好,她心中松了口气。
「饿了吧?我熬了点粥。」叶棉回头将粥端到他面前。
顾悔看叶绵一脸欣喜的将粥端到他眼前,可纵使感到饥肠辘辘,他依然没有伸手接过。
他心中莫名有感,今日一旦接受她的好意,日后种种将不是他所能掌握,这种感觉很荒谬,却又万分真切。
叶绵不知他心中所想,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防备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并没有难受,只是在他不带丝毫温度的眼神下舀了粥,然后将木匙塞进自己嘴里。
顾悔见她举动,原本面无表情的神情难得有了一丝波动。
「我吃了。」叶绵吞下粥后,对他灿烂一笑,「你瞧,没毒。」
顾悔轻皱了下眉,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无力感,他从未怀疑她会下毒,她若想害他,昨天不出手相救,任他自生自灭就好。
「既然没毒,你可以吃了。」她带着期待的眼神看他,「你还是不信我吗?不然你一口,我一口,我们一起吃。」
想到跟她共用一碗粥,顾悔眼神微动,正想要拒绝,谁知道才张了嘴,装着粥的木匙就飞快塞进他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