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朝阳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表明来意。
胡太医一身老骨头其实禁不住,但在京城久了,他也知道莫欺落魄户,就如岑贵妃一朝得宠,岑家翻身。当年羽丰县子对袁大小姐的情意也算京城一番佳话,这回又不远千里带着袁大小姐出来……胡太医是人精,给人人情可比结仇好多了,便拿起药箱说了一句「走吧」。
袁朝阳看胡太医都一把年纪,也不好意思,但实在心急弟弟的腿,只能委屈胡太医了,为了表达谢意,出院落后亲自给胡太医打伞。
胡太医暗暗点头,倒是懂事。
才刚刚走到马车棚,就看到一个花白胡子人等在那里,说自己姓叶,是府尹长史,郡王命他跟着走一趟。
袁朝阳颇意外,「安平郡王?」
她可不认为萧图南还会管她生死,这回带她一同南下也不过是不想食言,他萧图南有一说一,哪怕是往年承诺都不愿轻易毁去。
「是吧?是前两天的快马口信,老夫也不记得了。」叶长史也不太确定,他年纪大了,只记得是个郡王,「听说袁大小姐是要来处理弟弟的马车撞人事件,老夫昨天就把卷宗调出来,保证事情处理得又快又干净。」
袁朝阳大喜,「多谢叶长史,回头处理完,再跟长史道谢。」意思也明白,处理完会给红包的。
叶长史笑容更由衷,心想不愧是京城来的人,不用提点呢,自己就说明白了。
就这样由李修驾车,一行几人朝着闻香楼前进。
*
「在柴房?」
「是啊。」店小二耸耸肩,「他都没钱了,让他住柴房已经是我们掌柜的好心,看雨大他又腿伤不能走,不然早赶出去了。」
袁朝阳心疼不已,「我是他姊姊,劳烦带个路。」
小二眼睛一亮,「那您能不能先把欠的房间给结了?白住了好几天呢,欠了我们快三两,还有,被撞的那些路人跟摊商都还找不到人赔……您先把房钱结了吧,不然我怕不够赔。」
袁朝阳气结。
李修拿出三两银子,「不用找了,快点给我们带路。」
那小二看到银子一喜,「就在这里。」
带着他们就往后头去,一路吆喝。
穿过长廊,厨房,后面放杂物的空地后边就是柴房,门口有两三人守着。
店小二回头对他们说:「这些是那些受伤路人的家人,怕袁爷跑了,轮流守着。」
就见店小二大声招呼,「马大叔,古小哥,那个袁爷没骗人,家里人来了,刚刚付清房钱。」
马大叔跟古小哥闻言,立刻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催促着给钱,一个说自己弟弟被撞,三个月不能下田,要补偿一百两,一个说自己媳妇儿被撞,大夫说半年内不能怀孕,要二百两赔偿。
郝嬷嬷睁大眼睛,这算什么?土匪吗?
叶长史清清嗓子,举起手上的卷宗,「好了,都让开,这里登记有案,按照医馆当初的判断赔,重伤五十两,中伤十两,轻伤三两,摊商十两,不要看人是外地来的就信口开河。」
马大叔跟古小哥互看一眼,卷宗?那不是官府的东西吗?当时意外发生,确实有官府的人来做纪录,这老头是官府的人?对了,那个闯祸的袁爷听说是京城来的,京城贵人说不定真的认识官府的人……
两人一下子也不敢闹了。
袁朝阳见状,一拱手,「劳烦叶长史了,李修,你跟着长史大人去赔偿,该赔多少就赔多少,记得让他们全部画押,今日赔了,日后死活不论。」
李修点头,「小人省得。」
叶长史对马大叔跟古小哥道:「你们两人,去把这场意外的所有人都喊来,今日不来,明日不赔,店小二,本官就借你的客栈办公一回。」
店小二哈着腰,「您请便。」
袁朝阳领着胡太医这便进了柴房。
雨大,天色昏暗,柴房里没油灯,袁朝阳过了一下才看到弟弟在哪。
半个月不见,袁大富已经瘦了一圈,也不知道几日没洗澡,发出异味,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委靡,就这样躺在地上,连个枕头都没有。
袁朝阳心里一阵痛,连忙过去喊了他小时候的名字,「丰哥儿,丰哥儿,醒醒,姊姊来了。」
袁大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人十分意外,「姊姊……姊姊……我是在作梦吗……」
「不是作梦,是姊姊。」
经过几日磨难,袁大丰十分脆弱,「姊姊,我怕……阿翁阿荣他们几个,趁我病倒,把钱偷了就跑……」
「丰哥儿别怕,姊姊在。」袁朝阳安抚了弟弟一阵,这才转头对胡太医说:「胡太医,劳烦您看看我弟弟的腿。」
胡太医命童子点起油灯,从药箱拿出剪刀,剪开裤管,又摸又按,袁大丰疼得嗷嗷叫,袁朝阳在旁不断安慰。
胡太医把腿固定了,「骨头不算全断,但裂了几处,得好好修养,袁大小姐还是让人把袁少爷先送进府尹府邸吧,他这低烧十分奇怪,得让欧阳太医来看一下才稳当。」
*
袁大丰安然在床铺上睡着,已经是黄昏时分的事情了。将人载回了霍府尹的宅邸,粗使婆子给他洗了个澡,又洗头发,用温手巾把头发弄干,整个人干干净净躺上床后,胡太医又来了一趟,针灸,固定,让他记得三个月不要下床。晚一点欧阳太医也来了,说他这是因为淋雨伤寒引起的低烧,要小心看护,免得高烧起来麻烦。
袁朝阳十分懂事,都包了三百两的大红包,太医俸禄不过十两,因此两位太医都显得十分亲切。
赔偿的事情已经谈好,总共赔了八百多两,众人都已经画押,案录已经撤销,袁大丰可以申请路引离开梅花府了。
袁朝阳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请萧图南把袁大丰的名字加上去,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回京。
袁朝阳非常懂得自己的身分——平民。
她不能派郝嬷嬷去跟一个郡王传话,这样很不礼貌,得自己去一趟。
于是拿着撤案文书,请个小丫头带路,她就往府尹最华丽的客院去。霍府尹府邸不大,半杯热茶的时间就到了客院。
出来见她的是珍之。
「珍之姊姊。」袁朝阳双手拿着文书跟写着自己弟弟姓名的字条,「还请交给羽丰郡王。」
「袁大小姐,奴婢得先问过郡王才能决定要不要收。」
袁朝阳歉然,「是小女子思虑不周了。」
又过了一会,珍之出来,「袁大小姐请进。」
袁朝阳心想,这萧图南不是要挖苦她,就是要讽刺她,好吧,现在她有求于他,他不管对她做什么,她都会笑颜以对的。
珍之引她入内,就见萧图南在案头写字,于是她静静的等,等他写完抬起头,这才屈膝,「民女见过羽丰郡王。」
「免了。」
「还请郡王开恩,让民女的弟弟一同返京。」
「你弟弟的事情都解决了?」
袁朝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乖巧,「都解决了,这是结案文书,还请郡王过目。」
「不用了,几个刁民而已,叶长史应该不至于镇不住。」
袁朝阳奇怪,脱口而出,「郡王怎么知道叶长史跟民女同行?」
萧图南一噎,别过头,「我听安平说的。有叶长史同行,可顺利?」
「顺利,那些人太刁了,幸好当初发生意外时官府就有纪录文书,不然真要任凭他们狮子大开口了,一点小伤就说自己不能下田,要赔一百两——」袁朝阳突然住嘴,自己说得太多了,「多谢郡王关心,那民女弟弟的名字……」
「交上来吧。」
袁朝阳喜笑颜开,「多谢郡王。」
萧图南看她那么高兴的样子,鬼使神差的开口,「明日早上本郡王就要跟钦天监正诵经给江南百姓看,然后后面几天会跟丁博士,卢博士,卓大人探勘河道,大概要花十日,江南大雨,也没什么好逛,你乖乖待在府邸别乱跑。」说完,马上后悔了,交代什么啊。
袁朝阳悬了一路的心却是刚刚放下,弟弟找回来了,腿还保住了,她心情好得很,所以也没去在意萧图南管得太多,「回郡王,民女有几座棉田在近郊,会找时间去看一下,都是我的人,万一下雨种不出东西没了收入,也不能不管他们,除了这棉田之外,民女一定好好待着不出门。」
「让下人去看不就得了。」
「还是得自己看过,我想让他们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吃我袁朝阳的饭,我就不会不管他们。」
萧图南看着她,心想这才叫女大十八变,谁能想到当初在宫门口怯怯懦懦的小兔子,现在脸上写着「女子可顶半边天」。
不爽,怎么可以她一个人得意,他也不输她好吗?
这几年他可是非常上进的,承担起一个郡王的责任,「你知道这趟南下计算水利,有多少皇子皇孙抢破了头想领命吗?」
袁朝阳摇摇头,「民女不知道,民女已经离开城中好多年了,没怎么打听城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