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刺绣……天,第一次出手,她就绣出一朵层次分明的大茶花,惊得月儿、星儿连声道:「原来主子是深藏不露,还以为主子不擅长刺绣,才屡屡推却。」
可是变聪明的她,还是无法解决困惑,相反地,脑袋里的宁承远变得更清晰、更耀眼,他的五官深深地镌刻在记忆里,抹除不去。
生气、焦躁,她又揉掉一张纸,一张写满宁承远三个字,画着熟睡的他、批阅奏折的他、笑着的他、怒着的他……的纸。
用力丢开笔,她快步往屋外走,她需要一阵风,需要风把眼底,心底的湿意吹去。
与留公公错身之际,突地留公公停下脚步,拉住她的衣袖。
「怎么了?」章瑜婷强忍哽咽问。
「主子身上……用了什么香粉?」
「那不是香粉,我喝了点东西。」
留公公心头一震,「主子喝什么,能告诉奴才吗?」
章瑜婷摇摇头,拒绝回答,「我出去走走。」
她说出去,却还是留在长春宫里,从东走到西、从西走到东,从前院走到后院,最终停留在狗洞前方。
如果从这里爬出去,再不回来呢?如果距离够远,是不是就能遗忘?
这是个可行的好方法,但她没勇气试,因为不想把灾祸带给在乎的人。
再试试别的吧,把头埋进水里,说不定就能洗掉他的身影;列出他一百个缺点,也许能让自己厌恶他;也许他一天不来、十天不来、十年不来……她就算不想忘也会忘记……
她停在狗洞前时,苏喜正在树梢上盯着,但她半分不知。
而同时,走进书房里的留公公,一一打开被丢在地上的纸团,最后把那张写满皇上名字和画满图像的纸压平、叠起,收进怀里,然后双手拢进袖子里,走出长春宫。
宁承远很苦恼,他又失眠了,情况比过去更严重。
没有小章鱼,他静坐调息、点安息香、喝宁神药……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法让自己入眠,接连十几天夜不成眠,任他内力再好、定力再强,早朝的时候,也没办法不摆出一张棺材脸。
他生气,不仅仅因为恼羞成怒,不仅仅因为小章鱼说出实情,更因为……他确实无法解决兄弟阅墙,父子粉墨登场,轮番演出你争我夺的上位大戏。
所以他非常后悔,后悔不该一时冲动,挺身抢夺这把椅子,如果他只是个王爷,或者他抛下王爷身分,带着小章鱼远走高飞,他们就可以活得舒心惬意。
小章鱼都能让一群没血缘关系的师兄拿她当亲妹子疼爱,肯定能教会她的孩子相亲相爱、相惜相携。她绝对有本事,让她的孩子理解手足之情弥足珍贵,必须万分珍惜,即便有再大的利益在眼前诱惑,也不失却本心。
但别人就难说了,哪个当母亲的不自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最好?哪个母亲不会把所有的利益兜给自家孩子……
等等,如果所有的孩子都是小小章鱼呢?同是章鱼家族,就不会相互竞争、撕咬,不会为争地盘而吵架了吧?
不行,皇后膝下空虚,就有权力把妃嫔的孩子带到自己跟前教养,这样一来,十年、二十年过去,又是一场祸起萧墙。
如果先让皇后生下嫡子,剩下的孩子都是小小章鱼呢?
也不行,虽然小章鱼有点小笨,但比起皇后可是聪慧上万分,万一小小章鱼聪颖,皇后怎会坐视小小章鱼成为威胁?到时还是有竞争,还是会阅墙。
如果后宫只有章鱼和小小章鱼呢?
念头闪过,他连忙摇头,这种想法太没规矩,身为皇帝不该任性,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地想,如果只有章鱼和小小章鱼……那么整个后宫会像长春宫那样,处处充满欢笑声吧?
他想像一群孩子围着他和小章鱼,想像把他们抱在怀里玩闹嬉戏,想像……糟糕,怎么办才好,他想要任性一回,想把整个后宫变成长春宫。
过去他不愿意碰皇后等人是因为自然的排斥。
他当初因为厌恶女子碰触躲避婚事,甚至扬言此生只娶一知心人,但父皇哪容得他任性,硬是为他赐婚。
他本想一走了之,但他被卷入夺嫡之争,受伤了,差点丢掉性命,那次让他明白躲避不能解决问题,出身注定他必须踵这滩混水,于是被逼到底的他,不管会成功或成仁,都打定主意争夺皇位。
为了争取她们的母族支持,他硬着头皮把几个女人娶进福王府。
他承认,自己辜负了她们,他曾经想过也许时间再过久一点,这病会不药而癒,他甚至想过,如果始终治不好,至少他能许她们一世尊荣。
但他没想到,会有只小章鱼挑起他的兴趣、敲动他的心,没想过真能和小章鱼成为夫妻,更没想过为了小章鱼,他的心容不下其他女子。
他想要任性,想要他的后宫只有小章鱼和小小章鱼,想要像平头百姓那样,也享有天伦之乐。
其实,他再痛恨规矩不过,他痛恨父皇再宠爱母妃,还是将母妃置入绝境,他不愿意小章鱼跟母妃一样,他也不愿意变成父皇。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改变?为什么非要遵循祖先规矩,让自己的亲骨血为了皇位拼个你死我活?
当念头转换,宁承远顿时感到心中清明开阔,压抑感消失,他终于能够大口大口吸气,能够恣情随意。
雨露均沾,不过是担心没有皇子,无人继位,或者子嗣平庸,假若他的皇子个个优异,彼此情感深厚坚定,假若他们发挥所长、一起护卫天下,团结力量大,大宁王朝只会更好。
越想越乐,好像事情已经朝着他要的方向前进。
宁承远眉头微松、嘴角微咧,他想了……想去见他的小章鱼……
「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贤妃娘娘、淑妃娘娘求见。」
宁承远回神,韦公公低着头不敢看他,皇上这段时日心情不好,没人想触霉头,只不过……外头可是皇后娘娘。
「宣。」
皇上说……宣?不是打回去?
韦公公错愕地抬头,捕捉到皇上残留在嘴边的……笑意?
所以阴霾散尽、雨过天青?所以皇上不在乎瑜妃,不往长春宫去也没关系?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在心里窃笑……嘿嘿嘿,留公公没啥好得意了吧。
像是扳回一城似的,他轻飘飘地往外走,请几位娘娘入内。
皇后等人入坐,小太监送上茶水,她们望向皇上,皇上眼角眉梢含笑,看起心情不错,可她们明明听说皇上离开长春宫后便脾气暴躁、见人无好脸色。
莫非……是因为接见她们,这才缓下脸色?皇上待她们,终究不同……
这样想着,贵妃拉拉衣服,显现出最近纤细不少的腰身,贤妃将头发往耳后顺去,想着快看呐,臣妾干黄的头发黑上许多。
「不知皇后前来,有何要事?」宁承远问。
手指正停在脸颊,引导皇上注意自己白皙肌肤的皇后闻言坐直身子,客客气气地道:「听说皇上心情不好,可是忧心国事?」
目光逐一扫去,他的眼神越发温柔,心却渐渐变得冷硬,还以为他的后宫是大宁有史以来最宁静祥和的。
还以为人人平等、没有竞争便没有心思去做小动作,没想到……还是盯到他头上?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再祥乐平和的后宫,内里依旧是波涛汹涌,难怪小章鱼会战战兢兢,连孩子都不敢有。
他垂下眼睫,不语。
见状,几人都慌了,皇上从来没有过这番模样,他向来自信满满,莫非……
「皇上,若有臣妾可以助力的,尽管同臣妾说道。」皇后立刻道。她们四人的娘家都不是普通门第,有能有才,能为皇上排忧解难的多了去。
他失望地看了看众人后,眼带怅然地低下头,「算了……」
「求皇上,臣妾愿为皇上分忧。」几个人像早就说好似的,竟一字排开跪在他跟前。
宁承远叹息,上前虚扶众人一把,道:「你们何苦如此?」
「既为皇家妇,就该解皇家忧,皇上的事,就是臣妾的事。」贵妃道。
宁承远一叹再叹,叹到他觉得足够表达自己心情恶劣到极点之后,道:「疗毒效果不如想像。」
「什么意思?」贤妃忍不住拉尖了嗓子问。
「截至目前为止,朕身上的毒并未减少,唯一称得上好消息的是,朕夜不成寐的习惯渐有起色。」
她们的寝宫里都备下两张床,虽未同榻而眠,却也明白皇上失眠的痛苦。
怎会这样?说好的疗毒呢?贵妃心想。
所以皇上还是无法与其他女人共寝……贤妃心道。
我的青春依旧要在这个后宫慢慢抹灭?淑妃哀伤。
心里那点希望之火……呼一声被一口气吹灭,她们看不见未来了。
既然如此,她们尽心尽力将自己变美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像过去那样混吃等死、杂念全都去除,淑妃心中一恸,以帕子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