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不信邪,快步走到宁承远身边,伸出手臂从身后往前一把抱住他,当脂粉味冲进鼻息间,宁承远脸色难看得紧,他接连吞下口水、企图抑制呕吐欲望。
贤妃一眼看穿贵妃的意图,也跟着冲上来,蹲在宁承远身边,抬起可怜巴巴的眼睛、对上他的脸……
不行了、忍不住了,太恶心了、实在是太太恶心……
下一刻,宁承远张嘴欲呕,韦公公见状一把抢过痰盂、匆忙上前,但来不及了,秽物尽吐,而蹲在脚边的贤妃正面迎接,然后红色的萝卜丝儿、黑色的木耳丝、绿色的菜叶……中午没消化的食物,挂在她养得乌黑亮丽的头发上……
贤妃脸色苍白,嘴角轻抖,满心痛苦,其他三人也是花颜惨淡。
皇上狂吐的景象她们都亲眼见过,这就是往皇帝身上一靠的下场,初初成亲时,她们也试过成为名符其实的枕边人,但每回下场都很不堪。
她们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长得太丑陋、是不是自己举止太吓人?她们不断自我反省着、改变着,直到放弃……这是段令人心酸的历程。
好不容易瑜嫔进宫,皇上分享了秘密,方知皇上无法与他们亲近,是因为中毒。
有个药人可以解毒,于她们而言是天大地大的好消息,再加上瑜嫔那手医术,突然间她们又觉得人生有望了,没想竟是世事无常……
贤妃在宫人陪伴下去更衣,宁承远也去清理,在宁承远回来殿内后,皇后带着赴死的决心跪地道:「让臣妾当那个药人吧,为大宁江山,臣妾愿意牺牲。」
想当初喜帕从头上拿下,看见皇上的第一眼,她便深深喜欢,她想和这个男人携手一世、共享江山,她心里有过无数美好画面,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但她不甘心空有一个身分却未曾圆满一次,若能达成心愿,哪怕之后会死,她也愿意。
「皇后可知,不是每人都像瑜嫔那般幸运,能不受引毒之害。」
「臣妾知道,臣妾愿意赌。」
看着她坚决神情,宁承远头痛无比,难怪都说圆一个谎必须用更多的谎来圆。
他柔声说:「朕不舍,当年朕只是个八字不吉的皇子,是皇后一路陪朕走来。」
这话说得多么动人,皇后被感动得冲动了,想扑进宁承远怀里,虽然这回韦公公提早发现,抢先一步挡在前面,但皇后抱着必死决心、打定主意为宁承远牺牲,心情有多澎湃汹涌,动作就有多激烈,因此她直接把韦公公撞进皇帝怀里。
这下安全吗?并没有,宁承远还是闻到她的脂粉味,尤其她今天为了展现容颜,还刻意扑上好几层粉……宁承远又吐了,再次吐得天昏地暗,只不过多数食物落到贤妃头上,皇后能够承接的只剩下胃酸和胆汁。
又一次手忙脚乱的清理过程,为保平安,韦公公把皇帝的位置摆在众娘娘十步之外。
「当初高人挑选二十名体质合适的女人,以药喂养,五年后存活下来的只有瑜嫔,往后别再提及此事,朕绝不允许皇后冒险。」宁承远说得有点咬牙切齿,连续吐了两回的人有资格发火。
二十名药人只存活一个……这下,皇后冷静了。
第十一章 敞开心胸接纳他(2)
她没有在等他——这句话从章瑜婷有事没事坐到大门边时,就对自己说。
她没有在等他,但每顿饭,都有他最爱的玉簪鸡。
她没有在等他,但画图写字时,她都坐在角落、把正位留下来。
她很烦,但她真的没有在等他。
然而当第十五天宫门打开,他的身影出现在那两扇门外时,她的眼睛红了,水在眼眶充盈,鼻子酸了,酸得她必须频频仰头,她不迎上前,反倒一步步往后退。
「皇上驾到。」韦公公喊,她退。
「皇上驾到。」韦公公瞪着眼大喊,用目光警告,但她还是退。
「皇上驾到。」韦公公连声音里都带上威胁,但她依旧一退再退。
宁承远不爽了,那是他的小章鱼,他有允许谁欺负吗?他锐利眸光扫去,韦公公脖子一缩,他对威胁的敏锐度是章瑜婷的三百倍,他连忙转身,将太监、侍卫……全都赶走。
宁承远朝她走去,她蹶起嘴、转过身,拔腿就跑,可惜她跑得再快,也没皇上快,人家是凤子龙孙,天生优越、处处比人强,于是三两下她就被拉回来。
两人面对面、眼瞪眼,章鱼嘴蹶得更高,下一刻眼泪不小心滑出来,太丢脸……她连忙低头,顺势把眼泪涂在他胸口。
宁承远失笑,揽住她的腰,「还委屈上了?」
「不能委屈吗?」她哽咽道。
「好好好,可以委屈,全是我的错,我这几天……」他停顿片刻,决定不说谎,「我恼了。我的女人居然不屑为我开枝散叶,你就没想想,多伤人自尊?」
「我不是不想,我是……」
他掩上她嘴,笑得眉飞色舞,「害怕吗?朕明白,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给朕生一堆小章鱼吧,并且张大眼睛、耐心看着,看我给你交代。」
交代?什么意思?还来不及问,他朝韦公公招手,韦公公上前、把托盘呈给她。「请瑜嫔娘娘更衣。」
「好端端的干么更衣?」
「时间不早,动作快点,上车再告诉你。」他要带她出宫?眉一弯,她接过金盘飞快往屋里走。
宁承远看着她摇头,脸上却全是笑。
这女人没有告退、没有行礼,东西拿了就跑,唉……宫规在她身上荡然无存,也好,这样的她恰恰是最适合和自己联手打破宫规之人。
他们坐进一辆外表不起眼,里面却奢华的青色马车,护卫们都换上家丁小厮的蓝色粗布裳,在明处跟着的有十来个,在暗处的……数不清,皇帝微服出访可非小事,要折腾的人多着呢,至少喜怒哀乐几个,就为今日的出行操碎心。
马车一路往外,直出了京城东门,苏喜依皇上的命令,轻叩两下车厢。
宁承远看着憋一肚子话想问的章瑜婷,笑道:「打开车帘子、往外看去。」
章瑜婷依言打开,发现外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路,被送到庄子后,隔三差五的,她就会循着这条路进京、返家,起初身无分文她还是用走的。
后来师父心疼,即便娘想方设法婉拒,师父还是硬给她买了牛车,牛车很慢,却能看遍一路风光。
放下帘子,章瑜婷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了,她不是爱哭章鱼,但今天被他惹得一哭再哭。
见她眼眶泛红,宁承远想笑却又心疼,朝她伸出双臂,她想也不想便往他身上扑去。
她抱紧他的脖子,鼻子酸得好厉害,「谢谢你。」还以为一入宫门深似海,此生再也见不着家人,不料……
「傻章鱼,金豆子矜贵,别浪费了。」抹去她的眼泪,额头抵着她的,他享受两人之间的亲昵。
突然间,她冲动了,想要勇往直前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感情的事情不就是彼此互相付出,没有一味索取的?她干么东想西想、算计到底,非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那个人是他啊!对她很好很好的他,初见时便派人保护了她,入了宫还允许她活得自由自在的他啊,她为什么不能为他冒一次险?
就算后宫险恶、人心难测,就算世事多变、人心易迁,不过是生一个孩子,不过是为他把心给定下,为什么不?
是,她被父亲吓坏了,她用大把力气才将母亲从泥淖中挖出来,但他又不是父亲,他是宁承远、是始终守护自己的男人。
决定了,她决定不管不顾一回,就算日后会因为今日的冲动而后悔,她也下定决心。
抱住他,章瑜婷的手臂、身子都带着坚定,让心也跟着坚定……
宁承远不知道她的心情转折,只是被她牢牢抱紧……感觉无比美妙。
这时锣鼓笙萧、乐声传来,章瑜婷讶异。
他笑问:「想不想看看何谓十里红妆?」
「什么?」
「忘记了?今天是你母亲出嫁的日子。」
「是今天!」过去半个月她心里难受,日日过得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原来今日是娘亲的好日子,他特地选在这天带她出宫?
望着他,章瑜婷眼睛泛红,她真不想哭呀,但他好会挑动人心……
「对。」他抚上她的脸庞,喜欢她水汪汪的眼眸,更喜欢她快乐得说不出话的模样。
他从不知道,一个女人的情绪会轻易影响自己,但现在他被影响了,他因为她的快乐而快乐着。
拉开车帘,马车已经进入村子。
方氏借了里正的家出嫁,将村子绕过一圈之后,回到大宅子里,嫁妆有一百二十八抬,每抬都满满当当,有方氏存下的身家,有温梓恒攒了一辈子的聘礼,还有宫里的赏赐。
皇上给、后妃也都给,为感激章瑜婷的倾力帮助,娘娘们可下重本了,玉如意、珍珠衫、金银头面……全是宫廷御造,足足有十五抬呢,普通百姓哪里看过,因此随着嫁妆不断往前送,议论声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