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发现心思(1)
夏炽俯身,垂眼瞅着她,淡声问:「你说什么?」
她说起话来气若游丝,开了口他也听不清楚,气色也远比他想像中的还差,不禁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安置她。
易珂双眼眨也不眨地瞅着他,泪水在眸底泛滥。
阿炽呢……想不到老天竟待她这么好,还能让她再见他一面。
他看起来较脱稚气,身形更精壮了,可是……神色为何如此冷肃?他向来笑脸迎人,每每见到他的笑靥,总能一扫她心底的阴霾。
见她一双小鹿般的眸直睇着自己,那般无助惹人怜惜,夏炽生出了深深的内疚,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夏炀说,从小丫头那儿得知,那几个下人离开之前,已经告知她燕成战死之事,正因为如此,原本风寒的病情一口气加重。
如果在顺丰城买几个下人照料她,就怕旧事重演,至于京城……他是压根不考虑的,如今看来恐怕只剩一条路可走。
「丫头。」他嗓音低醇,沉吟了会,斟酌着字句道:「我是你爹的上司亦是好友,我曾到你家中作客,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如今……你爹已经不在了,往后,你就跟我一道生活吧。」
易珂瞬间瞪大双眼。
丫头?她从没听过有人这么唤自己,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
丫头……她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夏炽见她瞬间张大眼,小脸上满是无法遮掩的震惊,心想她可能是无法接受父亲已经离她而去,不由低声道歉,「全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爹……也许就不会遇上死劫了。」
燕成的死,将会成为他永不抹灭的痛和悔,他会倾尽一生弥补她。
易珂瞅着他,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脑袋有些昏沉,感觉意识逐渐涣散,尽管她努力想弄懂夏炽说的话,眼前那张比印象中还要成熟又冷峻的脸却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哪怕她拼命地想张大眼,可眼皮子沉重,她都用尽全力了还是张不开眼。
夏炽瞧她状似要昏厥,不由看向照料她的妇人。
「大夫说姑娘患有心疾,又染了风寒多日,底子极虚,得好生静养,所以药里多添了些安神药。」
「心疾?」
夏炽问出口时不禁回头看向夏炀,夏炀也是一脸错愕地摇了摇头,毕竟他也只是吩咐人打理这些事,知道小姑娘病弱,却不知小姑娘有心疾。
「是,大人,大夫说了,姑娘的心疾是天生的,底子本就不好,这次染了风寒尚能安好,实是祖上积德了。」
妇人话说得再委婉,夏炽还是听出了小姑娘的身子远比他想像的还糟,以往曾听燕成说她的身子骨不佳,没想到竟这么差,心疾加上风寒,几乎要了她的命。
而造成她险些丢命的始作俑者,不正是他?
夏炽双手紧握成拳,直睇着她虚弱得连眼都张不开的脸,沉痛地闭了闭眼,半晌抬手轻抚着她的额,安抚道:「丫头,别担心,一切都还有我在,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义兄,任谁都不能欺你。」
义兄?易珂皱着眉头,真是连张眼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她从小看顾到大的弟弟,如今变成她的哥哥?
天,她要晕了,真要晕了……
等到易珂再清醒后,她发现换了地方,只是身边的小丫头并没有换。
看来,她真的得赖在这小小躯体了,喜的是,她遇见故人了,至少教她心底踏实些。
「姑娘,你醒了刚好,一会便能喝药了。」小丫鬟正在床边忙着针线活,见她醒来立刻喜笑颜开地道。
易珂淡淡地看了小丫鬟一眼,长得颇清秀,要是能再机伶点就更好了。
「……茶。」她勉强发出一个单音,实在是她的喉头干得像是要裂开般的痛。
紫鹃闻言,赶忙去倒了杯茶,拿起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茶水是凉的,刚喝下时她冷得都打哆嗦,不过倒是能教喉头舒服点。
「这里是哪里?」喝了小半杯,她才又问着。
「大人说这儿是边境楼。」
易珂微拧着眉头,心想边境楼是边境重地,怎能随意让人入住,可一提到边境楼,她便猜到这儿定是顺丰城了,回想夏炽的眉目,不若当年他前往边境时的青涩,身子看似也抽长了不少,虽然稚气未脱尽,但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模样,教她欣慰极了。
该不会是她死时,心里唯一的遗憾被老天听见了,所以老天才特地将她的魂魄送到这儿,让她能再见他一面?
可是一面都见完了,怎么还让她赖活着?
既要赖活,怎么不给她个健壮点的身子?这都多久了,她还是无力得很,别提说话了,光是张眼都觉得累。
「姑娘,大人说为了方便照顾姑娘,认了姑娘当义妹,让姑娘住进这儿,要姑娘尽管放宽心静养,身子很快就会好了。」紫鹃见她眉头微蹙,以为她是担心自个儿孤苦无依,忙将夏炽交代的说词告知。
易珂眉头微扬,心想,这小丫头虽然不够机伶,但质朴良善,是个能培养的好苗子。
「丫头,我病糊涂了,你来跟我说说……近来发生什么事了。」顿了下,她又道:「还有……我是谁?」
既然走不了,只好先摸清眼前的状况和这小姑娘的身分了。
虽然易珂迫不及待地想要厘清,可惜的是她这小身子实在是太破败,以致于当她把所有的事都摸清楚时,早已经入了冬。
而她也终于再一次见到夏炽。
她住的房其实是从夏炽的房用帘子隔开的一小处,听说他只要在边境楼,便会日日探她,可惜她通常在昏睡,所以等同没见到面,等到她病况稳定,他偏又出征了,还是没见到面。
她倚着床柱坐着,硌得骨头发痛,却不敢也不会开口要个引枕靠枕什么的,毕竟她很清楚这里是边境楼,不会有这等细致物品。
而他……大半年不见,似乎消瘦不少,五官越发立体夺目、俊魅慑人,然而眉眼间的冷郁似乎更浓了些。
不是打胜仗?听紫鹃说,出师大捷,几乎将答剌和边境几个部族连根拔起,捷报传回京中他肯定要升官,为什么半点喜悦皆无?
「身子还好吗?」他低声问着。
看着眼前冰冷的他,易珂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她想也许是因为他不带笑意,记忆中的夏炽是个爱笑之人,不管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总是噙笑以对。
可眼前的他却像是被什么困住,那张脸平淡得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漠又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抑或是发生了什么事?
「丫头?」瞧她傻愣地盯着自己,夏炽的浓眉微蹙,唤了声。
不是都说了她已经能自个儿起身,甚至到房外走动几步了?可瞧她脸色没有半点血色,神情抑郁得紧,像是愁着什么抑或是身子不舒爽。
听到丫头两字,易珂眼角不禁抽了下。
当年父皇也不曾这样唤过她,他竟这般唤她……要是她现在告诉他,她就是易珂,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她深信,只要她说了,他定会相信,只是……她又想让他自个儿发现再告知,效果更好。
「丫头,可听见我说话了?」夏炽直睇着她,总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
易珂凉凉瞥去。「我听着。」当他唤她丫头时,她就不想应声。
夏炽微挑眉头,直觉这小姑娘脾气不小,想想也是,她没了父亲,又养了大半年身子才有所起色,任谁都摆不出好脸色。
「战事大捷,届时若我调回京,就捎上你,送你回你外祖家。」
易珂闻言,神色微变。姑且不论这小姑娘的外祖是谁,家里头有哪些人,要紧的是她年纪这么小,又是个养病的破身子,送到外祖家岂可能被善待?
大夫都说了,她这种身子能多活一日都是捡到,他怎能狠心将她送进肯定不待见她的外祖家?于是——
「……你要丢下我了?」她可怜兮兮地道。她这么做是有点卑鄙,但是好不容易遇见他,都还没跟他相认呢,怎能把她送到什么外祖家去。
夏炽微抿着唇,半晌才道:「并非如此,我会去探你,更会要他们好生待你。」
「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谁会真的善待?」她口气透着悲凉,「如果外祖家能倚靠,当年我爹就不会带我到顺丰城了。」
听紫鹃说,当年燕成之妻去世后,燕成将她带到顺丰城,说是不舍将独女留在京城,可是只要有点脑袋的人都猜得出燕成这说词背后的真相,讲白点,不就是担心托到岳家不被善待,或是岳家根本无意照顾她,他只好带在身边。
燕成不过是个副将,而且是个临危受命在边境临封的副将,实质上无正式官职更无兵权在手,要是能大捷回京,定然是授封和赏识,要是战死沙场,那可是什么都没有,既是如此,岳家又怎可能愿意替他看顾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