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可以一直被惦记着,竟会是这般令人感动的事。
如果不是再世为人,她又怎会知道原来她一直被爱着?
「夏二公子?」
小径对面传来熟悉的声响,易珂抬眼望去,原本餐在眸底的泪水更加泛滥。
「……白薇?你怎会在这儿?」夏炽诧道,此时方语按捺不住,迳自挣扎下地,朝一旁花丛奔去。
易珂看着她昔日的大宫女白薇,妖媚依旧,只是脸上多了点沧桑,笑颜不似以往那般张扬鲜活。
白芷和白薇是她亲手挑选也亲手教导的宫女,最得她信任也最懂她心思,亲如手足,当年她没能给她们安排好归宿就撒手人寰,就怕她们过得不好,没有人能依靠。
「奴婢和白芷被留在镇国将军府,今日奴婢是来给公主摘花的。」白薇扬起篮子里剪下的月季,浅淡笑意餐着思念。「这时候的月季开得最美,公主总说越到花季结束,月季就开得越缤纷热闹,咱们人就得像月季一样,哪怕结束,也要璀璨落幕。」
夏炽低垂着眼,轻点着头。「嗯,公主确实是如此。」
「夏二公子心里一直惦记着公主,公主要是知晓,心里必定是开心的,只是夏二公子是近两日才回京的?」白薇问着。
易珂偏着头,觉得白薇这种问法透着古怪,彷佛笃定夏炽要是回京,肯定就是最近……
难不成近来京城有宵禁,出入城门都得管制?
「昨日才回来的。」
「能回来就好,奴婢一直担心夏二公子回不了京城。」
易珂侧眼看向夏炽,像是不解白薇何来此言。
「没的事,我一直没回京,不过是因为军务繁忙。」夏炽目光闪避着。
「夏二公子没必要维护夏首辅,那日奴婢在场,亲眼看着夏首辅施了家法将你整个后背打得血流如注,还说了不准你回京。」白薇替他打抱不平。「不就是吊唁公主,那一会儿的功夫都不成,非得下重手说重话?」
易珂杏眼圆瞠,耍狠地瞪着他。
当初她是从夏煊那儿知道个大概,却不知道他回京时竟受到夏烨那般对待……难怪路上一直感觉他很紧张,本以为他是近乡情怯,原来是因为夏烨不准他回京,得以回京时才会忐忑踌躇。
这些年他一直在西北一带游走,其实一直在流浪,为了她才有家归不得。
而他背上那些她没来得及看清楚的伤痕,不会是夏烨下的重手吧!
「没事,都过去了。」余光瞥见易珂一双眼死瞪着自己,夏炽只想要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我们先走一步。」
白薇轻点着头,看着他身旁的易珂,冷若冰霜地略福了福身后离开。
易珂直睇着她的身影,看着她的穿着打扮,道:「看来卫家待她还不错,也不知道有没有给她寻个良人,再晚就要变成老姑娘了。」
「放心,这事肯定有卫夫人操办,只是不知道白薇肯不肯了。」
「你说,今晚我肯不肯放过你?」一回头,易珂像是换了一张脸,瞬间刷成晚娘脸,以指戳着他的胸口。「你回不了京,你被夏烨打了,被夏烨赶走,这些事你为什么都没跟我说?」
夏炽扬起讨好的笑,牵着她的手,道:「走吧,不是要搭小舟吗?」
「夏炽,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夏炽无奈至极,怎么也没想到逛个园子竟也能遇见白薇,无端端地提起往事。
「娘!娘,哥哥,是娘!」
正当夏炽思索着要怎么安抚她时,却听见方语尖声喊着,短短的小手指向远方。他顺着目光望去,只见湖畔有一群女眷正在赏湖景,不知道是听见了方语的声嗓还是正巧回过头来,只见那妇人神色一变,带着几名丫鬟朝湖畔另一头走得又快又急。
「我去瞧瞧。」易珂眯起眼,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
四哥那时最宠爱的侍妾叫谭青青,她见过几次,肯定能认出。
「咱们一道过去。」他抓着她的手,以防她又为了追人跑了起来。
「欸,等等,那辆马车是不是来接她的?」易珂指着朝湖畔而去的马车。
「似乎是。」
易珂暗咒了声,甩开夏炽的手,撩起裙拥,抄了近路,跳过杜雕花丛,再爬上造景的假山群,往下一看,就见到正被人扶上马车的女子,对方下意识往这头望了过来,果真是谭青青!
她的神色惊惶,上了马车后,马车便以极快的速度离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思索着回头望去,见夏炽已抱着方语跃了上来,她气喘吁吁地道:「阿炽,追不上了,赶紧让人跟着,非知道她的去向不可。」
夏炽长指微勾放在唇边吹了记哨音,夏字班的护卫悄无声息地跟上。
「你瞧你,又喘了。」瞧她不过是小跑一段就惨白的脸色,夏炽眉头不自觉地深锁。
「不碍事。」她努力调匀气息,看着窝在夏炽怀里不哭也不闹的方语,没有说话安慰她,只是抚了抚她的头。「走吧,搭船去。」
方语抿着小嘴,朝她伸出短短的小手。
易珂只能将她抱过,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给她无声的安慰。
她很清楚被家人舍弃的滋味,那是再多言语都无法填补的伤害,无声的温柔才是消弭愤恨的最大利器。
然而夏炽见她气色不佳,想再把方语接过手,方语却怎么也不肯,脸就贴在易珂的颈窝上不动。
夏炽无奈,只得作罢,牵着易珂的手要下造景的假山群时,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着,
「阿炽,回京了怎么没来找我?」
那把厚实的嗓音让夏炽微顿,下意识往身旁望去,果真瞧见她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人。
镇国将军府里,卫崇尽夫妇紧盯着方语,像在盯什么珍禽异兽似的,方语不解地看着两人,最终默默往后退,退到易珂身旁,抱着她的腿躲到后方。
两夫妻目光压根没收回,良久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不是庆平。」
废话!易珂咂着嘴,一把将方语抱起,恼他们夫妻俩无端端地把这孩子吓到躲到她身后,也不想想他们一个是武将,一个是将门千金,身上那股肃杀之气,大人都不敢靠近了,何况是个娃儿!
「阿炽,这小姑娘……不是你在外头跟人有的吧。」卫崇尽语带保留地问着。
虽说他觉得不可能,也认为他真要在外头与人有了首尾,又把孩子带回家,他大哥肯定会把他逐出家门,可是无缘无故,谁会没事带个娃儿在身边?而且还带了个年纪尚轻的大姑娘。
「你才跟人有的。」易珂没好气地道。
这人俊朗依旧,形如挺竹,眉宇间的冷鹫杀气比当年卸下不少,年纪的增长将稚气尽数褪去,沉稳内敛,一扬起笑,那双眼如星般闪耀,还是当年那个迷死大半姑娘家的男人。
只是,现在看起来,觉得比她家小艳儿差了点。
「……嗄」卫崇尽不确定地看向她。
他是不是听错了?这小姑娘怎有勇气呛他?
「我说,尊夫人有了。」易珂没好气地道,将一直抱住她腿根的方语拎出来,抱在怀里。
岂料此话一出,卫崇尽脸色发白,而他夫人齐墨幽则冷冷盯着他,就像是毒蛇盯上了不知何时闯到它嘴边的鼠。
「小姑娘别乱说话。」卫崇尽有气无力地斥道。
别闹了,他与妻子成亲五年,膝下无子,乃是因为他喝了药不使妻子有孕,不料前阵子刚对妻子坦白此事,妻子至今心里还记仇,房门都不让他进去,要不是假借要给庆平剪些花,恐怕她仍不愿与他一道出门。
这当头要是再提及孕事,晚上连家里都待不得了。
「真的。」拜托,她从小在宫里长大,宫里哪些嫔妃怀了身子,母妃身边的老人可都眼尖得很,压根不需要御医,而她呢,从小耳濡目染,虽然不敢说学了十成十,但大抵上也不会出错。
第十四章 替自己上香(2)
「阿驹,别说了。」夏炽五味杂陈地阻止。
彷佛回到从前的时光,他依旧追在公主身后,看着公主追逐卫大哥的身影……他明明才拥有,却觉得一直什么都没有。
「她也叫阿驹?和庆平的表字一样。」卫崇尽突道。
「卫大哥也知道公主的表字?」夏炽诧道。
「知道,我觉得这个驹字有意思,所以喊过,还故意多喊几次,她气得要命,不让人喊。」他那时只盼着能把易珂惹毛,省得老缠着他。
「是吗?」夏炽不由看了易珂一眼,却见她早已经别开脸。
卫崇尽见两人互动,问:「你跟她的关系是——」
「她是我的妻子燕翎。」
「……燕翎?」如果他没记错,应该是夏烨提过的燕成的女儿,他竟然决定娶她为妻?
弥补也不是这种做法吧。「我倒觉得没必要非迎她为妻,你年纪还小,可以再等等。」
易珂横眼瞪去,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当年为救他妻子而死,他没感谢就罢,如今还要坏她姻缘,她上上辈子是不是踩烂他的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