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几位姑娘,确实在上一回的宴会中听过易珂这么说,但没人敢出声,毕竟她们出门前,家中的父兄都是耳提面命过的,江家与夏家相比,谁都知道该往哪边站。
身后的紫鹃抿紧了嘴,心想上回她插嘴,不正因为她们欺负人吗?可回去后常嬷嬷说了,尽管姑娘给她撑腰,但她确实不该插嘴,如今她们拿这事堵姑娘,她到底该不该开口?开了口,会不会又害了姑娘?
「那是我家紫鹃,在我面前说话的算是什么东西?」她瞧也没瞧珍珠一眼,轻按着紫鹃的手。
那一句「我家紫鹃」,让紫鹃心底很暖。
「我去问问江夫人,看她给我什么答覆。」话落,易珂毫不犹豫的起身。
此举吓得珍珠脸色惨白,原以为能替主子出口气,要是真闹到夫人面前,她小命还能留着吗?夫人可不会管她是为何杠上燕姑娘,只要燕姑娘告状,她就得死在今日了。
「燕姑娘别吓唬人了,再吓的话,珍珠可要哭了。」江家二姑娘江媚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走来,温声劝着,柔声逗着,压根无视马鞭,直接握住易珂的手。「咱们都还没聊到,你就这样走了,我多难过。」说完,一双无害又迷蒙的大眼朝她眨着。
易珂微眯起眼,又坐了回去。「什么珍珠?她值吗?」
江娇见她连她大丫鬟的名字都有意见,不禁更加光火,可今日是至关重要的日子,她就是满身着火还是得忍。
江娇将怒火转嫁到珍珠身上,骂了她一顿后将她赶回院子,随即着人去备了些纸笔砚墨。
「燕姑娘,近来听说明州一带大旱,不如一会作了画随意题个字,再请男客们掏银子买下充当评分,一来可以将钱捐到明州,二来画被用最高价买下的作画者,可以得到采头。」
江媚说起话来竟似吴侬软语,光是听就觉得舒服。她回头问着江娇,道:「大姊,这采头可得找你要才成,你知道我身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第十章 隐约的心思(2)
易珂闻言,嘴角弯弯,毫不客气地看起戏来。
蓟州众多的官家千金里头,唯一勉强能入她眼的,唯有二姑娘江媚。
倒不是她真的温良谦恭,而是她很会演,且演得很真,把真实性格藏到连自己都骗过的地步,常常端着无害笑意,嘴里却含着针,扎得江娇气如爆炭,她在旁看着就觉得过瘾。
她真心认为像江媚这样的女子要是能进宫,肯定能在后宫闯出一条血路,只可惜如今的少帝年纪太小,她没机会。
江娇闻言,一双凤眼像是要喷火般瞪着江媚。
谁都知道府里的千金每个月的花用全都是嫡母给的,这个小娘生的贱蹄子,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暗指她母亲苛扣她的花用,才会让她没什么拿得出手,更气人的是,偏偏燕翎就买她的帐,肯听她说话,肯让她接近,为此,连爹爹都对她高看了几眼!
「……大伙是冲着我的面子来的,采头自然该由我出。」好半晌,江娇才咬着牙说,让另一名丫鬟回她院子取一支簪花作为采头。
易珂嗤笑了声,倒也懒得再搭理她。
有人自愿当跳梁小丑,但她没兴趣看。
江媚也没再追打下去,很自然地坐到易珂身旁,低声道:「你今天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
「不是,是听说你兄长跟我爹要了一支参,才知道你那天在马市昏了过去,如今可还好?」
「你能不能别连在我面前都作戏?」易珂有点恶心地要她退开一点。
明明就不是个纯良之人还要装贤德,怎么她都不觉得恶心?
「你不知道既然要作戏就得成套?不管何时何地都得演得够真。」江媚说时,脸上还是餐着无懈可击的温婉笑意。
「真服了你。」
这世上,唯有两种姑娘能入得了她的眼,一种就是真情实意的良善,可惜这种人不多,在她离世之前,也就遇到一个;其二就是假到极致,以假乱真,能做到这种地步,她佩服。
「人在后宅,身不由己。」她没有姨娘照料,一切都要靠自己在嫡母眼皮下讨生活,不活得虚假一点,如何长到这么大?
「那倒是。」易珂不在后宅,但在后宫看见的也不少了。
「不提那些,一会你要画什么?」
「没什么好画的。」她环顾四周,确实到处姹紫嫣红,但毕竟已经是仲夏,除了池子里的莲,没什么好瞧的。
「有莲、芍药、玉簪、蛇目菊、紫薇……还有前阵子才刚买来栽种的月季。」江媚说出一种花名就指着一处,最终落在墙边角落里的月季。
易珂看了过去,眉头不禁皱起。「怎么焉焉的,到底会不会照顾?」
「听花匠说,蓟州这一带不适合栽种月季,许是如此才会焉焉的。」江媚自顾自地说着。「听说京城有座庆平园,那是先帝赏给庆平公主的,里头栽种了各色的月季,听说入夏之后香味能传千里。」
易珂听着,神色有些恍惚。
她的庆平园还在?她以为当初四哥叛变被杀,那座园子也会被即位的三哥给废了,仔细想想,在她重生后,似不怎么想起前世,彷佛随着她的死,将那些烦人的事都给抛出脑后了。
也是因为有夏炽在吧,因为他在,她无后顾之忧,撒泼任性都随她,也亏他能忍受这样的自己。
「不过,月季有什么好呢?花开没多久就枯萎了,不像紫薇或莲,一旦花开就能持续数十日。」
耳边听着江媚的叨念,她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花艳不在花期长短,而在于灿烂与否。」她喜欢月季,只因她像极了月季,风流绝艳,只可惜花期短暂,尽管如此,她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为护他人而死,对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
江媚瞅着她,突地掀唇笑得极为抚媚。「怎么听起来别有寓意?」
「人生不就如此?既来一世,就要张狂恣意地活。」她脱离了皇族,哪怕是在蓟州这偏远的城镇,住在三进的宅子,她都觉得远比在京城要过得自由自在。
「那是因为你有人疼宠着。」
易珂顿了下,心想,可不就是这样,如果不是夏炽,她岂能活得随心所欲?
「不过,你兄长早晚是要娶妻的,到时候还能不能这样疼宠你,那就难说了。」江媚笑咪咪地道。
实在是太羡慕她的际遇,明明就是个孤女,谁知道竟然峰回路转成了夏炽的义妹,要知道如今的帝师夏烨可是夏炽的亲大哥呀,夏炽回京肯定平步青云,莫怪蓟州一带的官员努力巴着他的大腿。
而蓟州这一带的官家千金里,哪一个不羡慕燕翎的好际遇?当上夏炽义妹就算了,还让夏炽疼宠到这种地步……只要敢对燕翎有非分之想的,如今有哪个还待在蓟州?没有,全都押回京候审了。
那两个闹事的如今还押在布政使司衙门大牢里,任凭前参政和前参议如何求情,她爹不放就是不放。
易珂懒懒看向江媚,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他会一辈子对我好。」因为内疚,他势必会对她好。
可是以内疚为出发点的好,她真的……不喜欢。许是被他宠坏了,可她真心认为彼此间的好应是来自于两人间的一份情,不该是因为愧疚后悔。
「你傻呀,他要是娶了妻子,不宠妻子还宠你……他娶妻干么?」江媚餐笑反问,瞧她状似想得出神,不由好心提醒她。「燕姑娘,你终究不是他的亲妹子,没道理他不疼妻子还疼你,是不?况且你早晚也得出阁,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夏炽身边。」
「为什么不能?」她才不嫁,等到有天他娶妻了,给她一个小小的角落度过余生就够了。
她是这么打算的,可是为什么当脑海里浮现夏炽挽着妻子将她丢到角落的画面时,她的心很闷很难受,比当年看着卫崇尽娶妻还要难受?
江媚缓缓眯起极为媚人的大眼,嗓音娇软地道:「燕姑娘,难道说……你喜欢夏大人?」
易珂心里狠拽了下,一脸见鬼似的瞪着她。「你在胡说什么?」她喜欢夏炽?才不是!
他是弟弟,是她看大的弟弟!
她心里无比肯定,可是好像又不是那么肯定,总觉得江媚的话语像是一把利刃,瞬间划开了她不想正视甚至一再封印的结界,她有点慌有点混乱,甚至也厘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不是?我倒觉得我猜得没错,甚至我怀疑夏大人该是对你有意,否则一般人再怎么疼宠妹子也不致于到这种地步。」
这事她早早就怀疑过,虽说她没亲眼见过夏炽如何待燕翎,但光是听闻谁敢动燕翎,谁就会从蓟州消失这一点,足可见夏炽对她的重视。
易珂看向她,原本混乱的心绪反倒平静下来。「那是他的责任。」她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