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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小雪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取来笔架上的兰竹狼毫小楷,沾了点墨,就着华惟深桌面上的宣纸作起画来。

  先不说她拿笔姿势之媒熟优雅,看着她用工笔画人像,寥寥几笔便画得栩栩如生,代表她在画艺上也有一定程度,华惟深不急着看她画的是谁,反而对她的来历益发好奇。

  她的背景他让暗卫查过,但人牙子那里传回来的话说她是被拐卖来的,而那名拐子早已意外身亡,等于她的过去仍然无迹可寻。

  她琴弹得好,画画极佳又饱读诗书,想必四艺精通,兼之容貌过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下人卑微的气质,反而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这样的女子又怎会被拐卖来做一个婢女?

  小雪这一画,就画出了五个人,华惟深将心神收回来,放在画上,赫然发现她画的几人不是马夫就是长工,都是一些不重要的下人,就算这些人是奸细,也接触不到什么侯府内部的事情。

  只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也不能放任不管,要不是她如此精细地一个个替他挑出来,他确实不会注意到这般微末之人。

  华惟深默默将画收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笑得甜美的脸蛋,彷佛为能帮上他这一点忙,单纯地欣喜着。

  “小雪……”他的声音微沉,“你究竟是谁?”

  没料到突然被问了这个问题,小雪一愣,那欢快的笑容随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垂眸逃避他的直视,“我……我就是小雪啊,是爷的贴身侍婢……”

  “我问的是你进侯府前的身分,你琴棋书画精通,说着一口道地的官话,举手投足颇有大家之风,不可能只是一名奴婢。”他直接指出她违和之处。

  小雪不语,就这么低着头,良久良久。

  当华惟深想着是不是再逼她一句,却见滴滴水珠由她低垂的脸蛋落了下来,将桌面溅出了几个揪心的圈。

  “你……”华惟深傻眼了,当下有些无措。“你……你哭什么?”

  也不是没有人在他面前哭过,不管是对他求爱不成的大家闺秀,或者是爬床失败的奴婢小厮,他都能无动于衷地将人赶出去,对于那些哭声他只觉得厌烦嫌恶。

  可是小雪不同,她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流泪,也没有大声哭嚎,就像拿针扎了他的心似的让他无法忍受,感觉自己似是干下什么滔天大罪。可是他也不好伸手替她拭泪,更不知道怎么安抚她,大手伸出至她面前,又迟疑地悬在那儿。

  这个姿势看起来就像他对她展开怀抱似的,小雪毫不迟疑地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那种毫不掩饰的悲惨劲儿,让华惟深震惊得忘了将她推开。

  “呜呜呜……你不要把我赶出去,我不当奴婢就没地方去了,又要饿肚子挖树根吃,在泥土里打滚让自己变丑……”

  “本侯什么时候要赶你出去了?”华惟深被她哭得脑仁有点疼,心口更疼,她的哭声对他来说就是个大杀器,明明知道她话里诸多保留,对他可能极为不利,但他就是不想再问了。

  因为他舍不得她这样哭,那简直要了他的命。

  他必须承认,不管她究竟隐瞒了什么,这个傻丫头在他心中,是不同的。

  “好了,别哭了……”他无奈地低头看着她乌压压的脑袋,终是伸手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就像他平常摸银狼那样。

  “呜呜……我不要被赶出去,我没有做坏事……”

  “好好好,我不会赶你。”华惟深当真不知道怎么哄一个小姑娘,正着急时余光瞥到食盒里的苹果,眼睛一亮,伸长了手构来一个,塞进她小手中。

  “这个给你,别哭了。”如果这还不行,他真的没辙了。

  小雪拿到苹果当真就不哭了,这阵子所受的委屈和磨难着实太痛苦,她方才也是一时没忍住,现在发泄一顿之后已经觉得好多了。

  华惟深看着她一边抽噎一边捧着苹果小口小口地啃着,眼泪倒是收起来了,虽没有再贴着他,却还依恋地赖在他背弯的范围里,一向冷硬的他,内心也不由一片柔软,化成溶溶月色。

  罢了,就这样吧,他决定盲目地相信一次自己的直觉,可以用一个苹果就哄好的单纯丫头不可能害他的,就算他查出了她的底细又如何?她已经卖身给他,就是他的人,既然如此,她究竟是谁,就没那么重要了。

  第四章 借公务出门游玩(1)

  炎夏的日头似乎耗尽了力,苟延残喘,当华惟深书房外那株梧桐树绿叶转黄,凉风吹过落叶纷纷,时序已入深秋。

  这几个月,小雪已经成为一个称职的贴身侍婢,当华惟深公务繁忙,她便红袖添香、加餐添衣;当华惟深读书练字,她便抚琴助兴、磨墨洗笔;甚至在他练功舞刀,她都能在一旁拍手叫好。

  华惟深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和一个贴身侍婢如此契合。

  是的,就是契合,他想不到其他更适合的词汇。

  她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无论和她说什么绝不会再出她的口;她也是个很好的棋友,明明单纯无瑕,却能与他在棋盘上厮杀大半日;更别说她奇怪的能力,默默替他清扫了凤翔侯府多年来积下的眼线。

  真要说起来,她的服侍并不精细,偶尔也会丢三落四,甚至吃个苹果揭个狗都可以直接把他忘了。

  奴婢该有的卑微谨慎她一丝也无,与他对视都是平视,像是完全不怕他这个主子,正是这样,一个迷糊的小小侍婢,居然让他觉得侯府变得有趣了,可惜职务注定他是繁忙的,总不能一直待在侯府瞧着小雪凑趣。

  刚过寒露,皇帝便下了一道密令,让华惟深至赣省龙虎山,迎接一位德高望重的元熙真人入宫。

  今上已至天命之年,身子骨也不若以往强健了,或许是对于生老病死的恐惧,皇帝开始信道,除了增加出宫祭拜求道的次数,甚至在自己寝宫中供奉起三清道祖,祈求自己长寿康健。

  若只是纯粹的信仰,不影响朝政,华惟深基本上没什么意见,只是皇帝最近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在国库空虚的现下竟想耗费钜资兴建道观。

  此事遭到群臣及推行新政的骨干如大皇子等人的反对,皇帝愤而罢朝。

  一向不对政事提出意见的华惟深也看不下去了,由于他是皇帝最信任的亲信,文武官员明里暗里请他入宫相劝,他便寻了一个时机与皇帝秘谈了一日。

  最后做出妥协,皇帝不建道观,只在宫中兴建灵坛,但他要迎回龙虎山上的元熙真人,为他打理建坛及整理道史经篆等事。

  由于皇帝将迎回元熙真人视为头等大事,自然要由华惟深亲自前往。听闻这位真人号称三清传人,道法高深,华惟深其实对此不置可否,但比起浪费公帑大肆兴建道观,元熙真人入宫相对是个可接受的结果。

  因为怕元熙真人舟车劳顿,所以皇帝给的时间颇为宽裕,只要在明年开春前将真人迎回即可,也正是这样松散的行程,且多是水路,让华惟深动念带着小雪一起前往。

  虽然还不到沉溺温柔乡的地步,不过华惟深现在没有小雪在身边服侍确实颇为不习惯,更不用说他若自己去了,把她一个人扔在府里好几个月,她在府中除了银狼也没有其他朋友,那该会是多么寂寥孤独,想想就可怜,况且厨娘刘妈与绿丹的事,他可不想再发生一次。

  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小雪时,小雪简直心花怒放。在冷宫中成长的孤单与封闭,让她太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春游后遭追杀,之后意外被卖到侯府的这段经历充满惊险与慌乱,她害怕得不敢太过接触外人,自然也无心欣赏景物风光。

  这次不同,跟着华惟深保证了她的安全,她终于能好好用眼睛看看这大好江山是多么瑰丽多姿、丰富多元。

  小雪替华惟深收拾了一箱子要带去的行李,自己却只拎了两个包袱,其中一个是点心,另一个是衣物,可惜不能带银狼,否则这段旅程应该会更有趣。

  华惟深等人由京师出发,走运河是最快的方式,由京杭大运河至应天,再改航长江,沿江至赣省鄱阳湖,于南昌府的进贤下船,再转陆路至龙虎山,在天气好的情况下,约莫一个月内可以抵达。

  回程估计已是冬日,视运河结冰的情况,应该可以船行至山东,再改陆路回京,如此去与回程风景不太相同,也算让小丫头开开眼界。

  此行南下坐的是官运客船,有三层楼高,华惟深的厢房在最高层,也就是视野最好的那层。由于他喜静,这一层只有他与小雪居住,其余随行的锦衣卫、皇宫侍卫及几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都散到了下层去,所以小雪也只要照料他一人就好。

  船行两日便到了德州,这一段路水浅且蜿蜒,宁静如镜,远远的河岸是热闹的街市,偶尔可以听到叫卖声,还有顽皮的孩童跳到河中玩水,一派人间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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