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至冬日,舱房里为了安全并未烧炭,小雪因为缺乏出游的经验,带来的衣物不够暖和,前几日船还在南方,不算冷到极点,她还能忍,但船只越往北行天便越寒,直到驶入大运河,来到了鲁省独山湖一带,湖面广阔水却不深,船行减缓,冬日的寒风直像钻进了墙壁的缝隙中,让小雪几乎冷得受不了。
没有吃过这种苦头的她也不知如何排解,四肢都快冻僵,委屈得眼眶发红,比起被那什么真人觊觎,她觉得小命还是比较重要,便想着偷偷溜出房间找婆子讨一碗热水喝。
横竖天气这么冷,那个什么真人总不会待在甲板上吹寒风,于是小雪硬着头皮,几乎把自己能穿的衣服都套上了,还用纱巾蒙了脸,小心翼翼地推开舱房的门,想静悄悄地摸到下面楼层。
显然老天爷这回没有眷顾她,她楼梯才走到一半,便发现下方有人往上行来,她拉长了脖子飞快的瞄一眼,虽没有看清是谁,但那青色道袍外穿着皂色鹤蹩的形象,直接吓得她头缩了回来,扭头急匆匆往回跑。
楼下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上楼的速度加快,小雪吓得都快哭出来,一时慌不择路,看到门就一把推了进去,砰的一声又急急阖上。
那是华惟深的舱房。
此时华惟深正在处理公文,莫名其妙就看到自己的丫头傻不愣登地冲进来,还紧张兮兮地关上门,把背贴在门板上。他的房门白日一向不上问,一方面是方便出入,另一方面是他不怕有人闯进来。暗处的玉衡及摇光显然因为是她才没有出面阻拦,不过这样的出场方式确实令他微讶。
“你……”他的话声未落,已经听到外头传来元熙真人的声音。
“小雪姑娘?可是小雪姑娘?贫道与姑娘神交已久,不妨出来一见……”
就这一句,华惟深已然明白她这么紧张的原因是什么了,不由黑了半张脸。
“你怎么跑出来了?”语气还有些责备。
他不骂则已,这么一骂,小雪这些天受的委屈就全浮了上来,眼眶红通通地用控诉的眼光直盯着他,大眼中的晶莹水光可疑地流转着,他相信只要自己再凶一点,就会由她眼中滑落。
“爷,小雪的苹果没有了,肚子饿。”比起冷,这才是最委屈的。“小雪一直乖乖的在房间里,可是这几天变得好冷,小雪没有厚衣服穿,快冷死了,手都不听使唤了……”
她来到他身边伸出双手,果然冻得通红,原本细腻洁白如玉葱般的纤手,红得都有些发肿。“……所以小雪想去寻婆婆要碗热水,可是才一下楼,就遇到爷说的那什么真人,就吓得跑回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甚至还是抖的,华惟深当下自责不已,竟没有想到她衣服没带足,楼下婆子并不是他麾下的人,显然轻慢了他说过要好好照顾小雪的命令,或许因为天冷,偷懒没有送食物给她,让她又冷又饿到成了这个样子,还险些被元熙真人唐突。
他承认,他真的心疼了。
几乎是本能的,他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小雪没料到男人的手会这么热,都忘记自个儿的委屈,愣愣的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眼泪还要掉不掉的挂在眼角。
对一个心存愧疚的男人来说,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简直就是大杀器,他暗自叹息了一声,手腕轻轻用力,将小雪带入了他的怀中。
直至佳人入怀,他才知道她不仅仅是冷,简直是冻僵,因为娇小的身躯直冒寒气,不住微微地颤抖,甚至连她呼出的气息都含着丝丝冷冽。
再这样下去她非大病一场不可!
他伸手抽来自己挂在椅背上的披风将她紧紧包住,然后重新抱紧她,将她的小手塞进自己的衣襟,脸蛋埋在自己的胸膛,在没有炭盆的房间里,这是他所能想到最快取暖的方法。
就是这么一个占有意味十足的动作,让小雪一下子暖和了,所有的担惊受怕、挨饿受冻,彷佛一场梦一样,只有抱着她的这个怀抱,是最真实、最温暖的。
他精实的肌肉线条、胸膛的呼吸起伏,她都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也害羞得脸红了,即便单纯如她,也知道他这么做是多么的逾矩。
“爷……”她抬起头,大眼迷蒙地看着他。
华惟深此刻就像被什么击中了内心,这小女人全然不知自己的青涩与无助,正张牙舞爪地诱惑着他,他只消再靠近她一点、再近一点,便可以轻易攫取她的甜美,摘下这颗发出香甜气息的诱人苹果。
就在暧昧气息缠绕两人时,外头又传来元熙真人的声音——
“小雪姑娘,你在里面吗?贫道要进去了……”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华惟深的怒火,什么旖旎的情绪全被打散,他二话不说地抱起小雪,将她塞进自己被窝,然后放下帷帐,接着冷着一张脸走到舱门前,哗地一声打开舱门。
外头的元熙真人吓了一跳,没料到里面竟是华惟深,当下讷讷说不出话来。
“你自己下去,还是本侯出手送你下去?”对这个道貌岸然伪君子的厌恶,华惟深已不想掩饰。
元熙真人也知道自己在他面前讨不了好,反正有这家伙在,要抓到小美人是没戏唱了,便摸着鼻子悻悻然而去。
这阵子华惟深的心情不太好,因为那日两人的亲密,小雪那丫头不知是害羞还是避嫌,竟逃避与他碰面,连服侍他的工作都赖掉了。
或许,他该找她好好谈谈。
只是卡着一个虎视眈眈的元熙真人,华惟深找不到好时机,何况回京在即,诸多事务繁忙,于是两人就这么古怪而别扭地回到了京师,时程还比皇帝给的要早了一个月。
一路上因为华惟深巧妙的安排,元熙真人压根没办法见到小雪一面,更别说回京之后,他直接让玉衡及摇光把小雪送回侯府,自己则是带着元熙真人及护卫们入宫。
*
已经是腊月,街道上充满着过年的气氛,皇宫里却是另一番风景。
皇帝福康年带着皇后、几名皇子及重要官员,亲自于中极殿接见元熙真人。皇后赵氏立在皇帝身后一步,大皇子福子渊在皇帝左后侧,五皇子福子胜立在右后侧,颇有双雄对峙之势,其余官员则散立于后方。
皇帝的五个皇子,除大皇子是端敏皇后所生,二皇子及三皇子皆因不同原因暴毙病亡,四皇子幼时骑马摔腐了腿,走路有些跛,有残疾在身,早早就失了夺嫡之心,封王后迁到封地去,颇有些被放弃的意味,宫里剩的皇子就只有大皇子与赵氏生的五皇子,只要一日没有封王就藩,就一日有被立储的机会。
也是因为这样,这两兄弟可说王不见王,今日一起出席,除了皇帝的要求,也算是给足了元熙真人面子。尤其是五皇子对元熙真人的态度空前地恭敬谦卑,一个平素眼高于顶的骄傲皇子变成这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即使是对皇子之争淡漠如水的华惟深,都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五皇子没注意到,一旁的嘉善公主却看到了。其实皇帝膝下还有几名公主,先不提失踪了的乐平公主,其余公主一个不见,就代表着今日的场合并不适合公主出席。
然而嘉善公主知道带头迎回真人的是华惟深,怎么可能放过与他正大光明见面的好机会,便在赵氏面前求呀磨的,借口想看看真人的风采,赵氏拗不过她也只好应了,让她安安静静地待在最后头,别表现得太惹眼。
只是嘉善公主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落向元熙真人一次,反而全神贯注地摆在丰神俊朗却冷若冰霜的华惟深身上。大殿之下,众人该行的礼行完,寒暄及慰问一番后,皇帝兴致勃勃地亲自带着元熙真人前往欲设置灵坛的地点。诸位皇子及百官做为陪客,自然跟随其后。
皇帝身边有随身护卫,华惟深便走在众人的最后,如此他才能综观全局,把所有人的举动收在眼里,若发生什么意外也方便随机应变。
可是这也给了嘉善公主方便,她在众人注意力全放在元熙真人身上时默默地靠近了华惟深,一点也不羞怯地伸手想拉他,却被他一个欠身闪过。
华惟深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不语。
“我知道你是凤翔侯,你可知道我是谁?”嘉善公主故作俏皮地问道。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公事公办地道:“恕下官执行公务,无法与公主交谈。”
言下之意就是他知道她是谁!嘉善公主心头微喜,认为自己能被他记住,在他心中该是有些特别的,压根忽略了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反而一副纡尊降贵与他交好的模样说道:“你可以直接叫我嘉善!我以后就称呼你的表字吧?你的表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