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来是想讨论我的侍婢,还是想讨论我的狗?”华惟深有些无奈,蒋聪在外人面前君子端方,但在他面前简直泼皮无赖。
蒋聪原本还笑着,听他这么一说,马上成了苦瓜脸,“我只是心里烦,想找人说说话。”他叹了口气。“最近大皇子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如何不对劲?”华惟深正了脸色。
“如今正是新政推行重要时刻,原本预计以江南数省为试验地点,所以江南一带的土地丈量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只希望能尽量完成后赶上这次秋收。”
以往地、户、丁分别收税,这次秋收若能赶上,正好实验新政税制,将这些杂税合并征收,除了某些特殊地域缴纳实物,其余缴税只收银两不收粮,且由官府直接征收,省略过去由保甲或里正收取容易产生的贪渎弊病,让那些土地兼并的豪富没有办法再隐藏土地逃税。
蒋聪是支持新政的,在户部可是旗帜鲜明地站在大皇子那边。
“可是大皇子却放慢了土地清查的脚步,不知道把他的人马都挪去调查什么秘密之事。若赶不上秋收,新政推行的时程又要推迟,对我们可是大大不利。”
“你的我们,不包括我。”华惟深慎重提醒他。
蒋聪苦笑,“是是是,我知道你在这件事情上保持中立态度,所以不会拖你下水的。”
“我倒是觉得,新政施行的脚步放缓,也没什么不好。”华惟深大有深意地瞥了蒋聪一眼,却让后者险些没从罗汉床上跳起来。
“为什么?难道你倾向赵首辅那一派?”蒋聪问话的声音几乎都走调了。华惟深锐利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让他有些凉飕飕地缩了缩脖子。
就这胆子,还不如小雪!华惟深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我与赵首辅从来就不是同路人,而且我能预料,你们的新政于江南试行,必然会成。”
“那不就得了?”蒋聪有些得意连华惟深都认同新政。
“然而新政于江南试行后,隔年就要推行全境,是否太过急就章?”
蒋聪眉头微拧,一地试成之后拓展至全境,有什么不对?
华惟深虽不管事,但对于该了解的还是有相当的研究,如今便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观点就事论事。
“或许你们急着看到成效,但政策推行的目的是想增加税收,同时打破兼并,还地于民,让农民都可以有自己的田地耕作。然而你们有没有想过,南北的土地收成并不相同,江南富饶,最南方甚至可以一年三获,但北方要一年两获都难,还有诸多穷苦贫瘠之地,如此南北收税采取一样的制度、一样的标准,北方的百姓如同被剥削,岂能不积怨?”
蒋聪被他说得有些动摇,但又想为自己的政策辩上一辩。“但南北收取不同赋税,岂非不公?大家都往赋税便宜的地方去就好了……”
“你怎么不反过来想,北方的百姓受不了沉重的赋税,迟早弃田而去,久而久之,南方益富,北方益穷,这是你们要的?”华惟深却用最根本的道理堵得蒋聪说不下去。“你们还纳丁为税,虽说看上去确实简化了税收项目,但同样是五口之家,一个是拥有千亩良田的大地主,与一个只有十亩田的贫农,却要纳一样的丁税,这不反而便宜了那些大地主?”
蒋聪呆若木鸡,张张嘴想再找些支持自己的理由,一时之间却书到用时方恨少,词穷了!
他双肩无力地一垂,被这么一说,连他都觉得大皇子这派在新政改革的脚步上似乎真的太急,有很多细节没有想清楚。
但他这个人的好处是不钻牛角尖,不会随意就被打倒,看着华惟深彷佛智珠在握的模样,马上涎着脸笑道:“你说的有道理,那你有什么办法……”
华惟深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打断他的话。“打住,我并不想掺和这些,同样身为天朝百姓的一员,我对政策提出质疑理所当然,但答案你得自己想。你知道的,这不仅仅是新旧政的朋党之争,更是皇子间的夺嫡之争,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不应偏向任何一边。”
新政主力是大皇子,旧政首领赵首辅的外孙是当今皇后生的五皇子,两个都是储君的热门人选,而华惟深两边都不想深交,也就是说,只要党争不闹出人命,阴谋算计不影响百姓或皇权,那么他就会袖手旁观。
“好吧,这原也是我们自己该好好想想的事,总不能都靠你。”蒋聪也不强求,他早知道好友的原则,谁来拉拢都没用。但每次遇到事,华惟深只消略一点拨,蒋聪就觉得醍醐灌顶大有所获,他不由朝华惟深挤眉弄眼。
“你当初没进六部真是可惜了,这样吧,你不介入政争,但大皇子的麻烦能不能请你去问一问?其实他私下与我提过想找你帮忙,又怕你介意他的身分,我保证他那事与什么新政旧政都无关。”
确实,大皇子的麻烦若与政争无关,让锦衣卫帮点小忙无可厚非,历来皇子们也都是这么做的,不过蒋聪也算奸诈了,若是他愿意帮忙,大皇子的人力及心力自然能挪回新政推行上,这样他也算变相支持了新政推行。
“难怪朝廷里的人老爱叫你小狐狸,原来真是如此贴切!”华惟深岂会不懂这道理,没好气地瞪着眼,但看在蒋聪的面子上没有再拒绝。
大皇子这个人在华惟深看来,温柔敦厚,或许是没有母后扶持,行事缺乏一点霸气,但做事也算果决,众皇子中还算是欣赏他,不介意卖他一个人情。
“我答应你了,但我不会大张旗鼓的去。”免得让人以为他支持大皇子继位。
“谢了,算我欠你一次,只要你愿意去就好,我真不是故意算计你……”蒋聪相当感激,也知道自己占了大便宜,倒是真心诚意地道了歉。
“我还不知道你吗?滚吧!”华惟深没好气地挥了挥手,他桌面上文件如山,可没空与蒋聪一直耗着。
“好好好,我走我走,正好仔细想想你方才说的那些关于新政的事。”蒋聪识相地告退,但在临走前看到小雪替他斟的茶,又忍不住折回来把茶喝尽。
华惟深星眸微沉,看得出不太高兴。
蒋聪却是乐了。“能不能让你那侍婢来送送我?”
“滚!”
*
上朝日,华惟深一向寅时便起,梳洗过后于寅正由侯府出发前往皇宫。
小雪虽有些睡眼惺松,还是尽责地比华惟深早一步起身,端来温水布巾,取来要带出门的早膳,备好他要上朝的皂色曳撒公服及乌纱帽什么的。她现在已经很会绢髻了,不管上朝还是下衙,华惟深都要她亲手替他结髻,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就是比较顺眼。
当华惟深如报晓的公鸡般准时起身、丝毫没有赖床的坐起来,而后下床赤足慢慢踱步过去梳洗净面,最后竟拒绝了小雪为他穿衣。
“本侯今日……咳咳,穿蟒袍。”他神色自若地道。
小雪原还有点困,一听这话整个人都醒了,眼中带了点期待,喜孜孜地到了衣箱里重新取出都快成压箱底的红色蟒袍。
蟒袍型类曳撒,大红色圆领长阔袖,于双臂至前胸后背绣有坐蟒,袍裙上有横条云蟒纹的膝栏,穿着蟒袍时需系玉带,戴乌纱帽,唯一的装饰品只有挂在腰间的牙牌。
当华惟深换上这一身华贵简洁的蟒袍赐服后,更显得整个人唇红齿白、面如冠玉,那种浑身透出来的高贵及气派,还有俊得不似人间俗物的美貌,让小雪整个人都看傻了,小心肝儿失控狂跳,不知要撞死几只鹿。
这种迷恋的眼神华惟深看多了,但她是唯一一个不令他反感的,甚至内心还颇有些沾沾自喜,忍不住对她勾了勾唇角。
小雪觉得自己快昏倒了,一股热血随着他若有似无的笑冲上了头顶,让她整张脸红透,看上去娇艳欲滴,如同她最爱吃的苹果。
“太可惜了……”她直盯着他,眼神都离不开,突然如梦魇般喃喃说道。
可惜他喜欢丑的,但她一点也不丑啊……
华惟深听到了她的自语,却不明白她究竟在可惜些什么,只是今晨因为换衣服时间耽搁了些,他不好浪费时间细问,揣着早膳的烙饼,在府中下人及李总管震惊的目光中,第一次穿着红色蟒袍上朝去。
等他离开了,小雪费了一小会儿才从他那惊人的美貌中清醒。拍了拍自己还带着些微热的脸蛋,她好像有一点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是长得漂亮点就会被追杀,幸亏华惟深是个男子,否则哪里还有她们这些女人混的分。
她突然起了个怪诞的想法,不知道那个以爱美着称的皇后赵氏,有没有看过华惟深?赵氏的美貌恐怕还不如他,会不会狠心派个人去把他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