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嘴!」席隽轻斥,拉开门往外走,但不多,就五步,五步之后停下脚步,斜眼瞪上石铆。「还不进屋?」
「是,爷。」石铆急忙进屋,但进了屋,没上床,直接躲在窗后偷偷往外探。
见石铆的房门关起,他折返屋里,打开几上食盒,每样零嘴都挑出几块,用布包妥收进怀里。
走到婧舒屋前,轻敲几声,停顿三息,再敲几声。
他的听力很敏锐,很快听见婧舒下床声,当然也听见石铆的窃笑声。看来最近他太闲,得给他找点事做,免得没事偷听主子壁脚。
婧舒先是一愣,听错?天色已然不早,怎有人敲门?
停顿片刻,侧耳倾听,敲门声再度出现,确定没听错后,她下床,穿上衣裳,拢拢披在身后的长发,打开门。
一缕柔和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朦朦胧胧地染了他一身光华,他不俊朗,但此刻好看极了……
「我睡不着。」他说。
她顺理成章接话。「我也睡不着。」
「想不想看星星。」
「看星星?去哪里?」他指指上面。「屋顶?」
「怎么上去?」
他没回答,下一刻,腰际微紧,婧舒腾空飞起,当她意识到自己离地时,双脚已经落在实物上。
「轻功?」她展眉开颜,笑得无比欢畅,那感觉像展翅御风,像是当了一回神仙,上次只能欣赏没得体验,这次……要是能够飞久一点,多好啊。
「对。」
「我能学吗?」
席隽的回应是一阵哈哈大笑。
偷窥中的石铆轻叹,主子不懂哄女人啊!
「你在嘲笑我吗?是不是我太笨,学不来?」她蹶嘴问,见过她的人可都夸她天资聪颖呢。
石铆又暗道:果然,女人心忒难哄,主子有苦头汤喝啦。
他没有太迟钝,发觉不对立刻改。
「你学轻功做什么?」这话问得十足诚意。
「有事没事飞一飞。」
「这有何难?你想飞时告诉我一声,我立马带上你,你往哪里指、我便飞往哪里。」
石铆十指轻拍,悄悄点评:有进步,这话答得不差。
「说得好像你是我的坐骑似的。」
噗!石铆控不住喷笑,主子撞墙!
席隽横眉,笑那么大声?那家伙眼里还有没有爷?摘下一颗扣子,咻地凌空射出,扣子射穿窗纸打在娃娃脸上的娃娃颊。
石铆跳起来,狠揉两下,痛啊痛啊……他看一眼掉在地上的偷袭物,哇,是玉扣,赚到!
「谢爷赏赐。」他捡起玉扣躺回床上,今晚不赏星星赏玉扣。
没了讨人厌的苍蝇,席隽笑眼眯眯道:「当婧舒的坐骑?不我介意。」
这话说得……婧舒别开眼,假装脸上没有热热的,假装心脏没有扑通扑通跳得迅疾,一双眼睛东瞄西望,竟不晓得要落在哪里。
「靠人不如靠己。」她硬是挤出一句来回应。
「有人能够倚靠,为什么不?借力使力是最聪明的方法,没力可借才需要自己发力。」
「事事指望旁人,哪天旁人不乐意被指望了,会受伤的。」她更想说的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眼下他处处优待,她自然欢欣,但哪日他不乐意了,她会……伤心吧。
「你很害怕受伤?」
「谁会喜欢受伤?」
「我没让你喜欢,但你可以试着逆转状况。」
「逆转?不懂。」
「把面对受伤时的勇气刻进骨子里,把面对受伤的经验做累积,一次两次,你很快能够收获成功。」
「你很擅长鼓励人?」
「等你活得够久,就会理解人们所有的『擅长』都来自于经验,包括受伤经验。」
「说得你好像活很久似的。」
他没回答,拉着她在屋顶上坐下,从怀里拿出布包。「给你。」
她打开,看见零嘴时笑了,挑起一块莲子糖放进嘴里,见她笑开,石铆没说错,女人确实喜欢这玩意儿。
她捻起一块给他,他没伸手,却张开嘴等着接。
微愣间,婧舒竟下意识将零食送进他嘴里?该害羞、该尴尬的,可是她……自然而然?
彷佛他们本就熟稔,本就应该这样互动?
席隽嚼两下,太甜,他不喜欢,但伴着她的傻气模样,突然觉得滋味妙极了。「喜欢零嘴?」
她回过神,努力让自己自然一点。「我贪嘴,但娘死后家里没了进项,爹爹和常氏花钱大手大脚,为家计,奶奶不得不妪抠省省,我常常羡慕别人家孩子有糖吃,但我也心知肚明奶奶掌家不容易。」
「可你很会做菜。」
「娘留给我很多菜谱,我一读再读、读得滚瓜烂熟,但做菜得有足够经验,脑子里背再多菜谱也没用。」
「祖母枢擅省省,没有足够的食材,你的厨艺是怎么练来的?」
「这得感激里正,他家里经常买鱼肉,在我十岁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傻胆,竟敢求到里正跟前,请他让我在他家厨房做一道红烧肉。」
「里正肯定犹豫吧?」
「猜错,当时我都不晓得多久没尝过肉味儿了,何况我还小呢,没想到里正居然一口气答应,那道红烧肉让我敲开他家厨房大门,从此只要我有空,他们都乐意让我过去烧菜,里正太太客气,常让我带一点肉回去。」
「那里正是个好人。」
「对,里正的儿子是个链师,走南闯北阅历丰富,知道我善厨,经常带回没见过的食材让我试试,我之所以有勇气去『夕霞居』卖菜谱,也是受到齐大哥的鼓励。」
他捻起蜜饯放到她嘴边,有了前面的「自然而然」,她没多想便张了嘴,但他的手指触到她软软的嘴唇,心中一阵悸动,那里……是甜的吧?
咽下口水,他努力把心抓正。「以后不会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菜就做什么。」
大概是嘴太甜、心也太甜,糖会让人放松警戒,也大概是夜深人静,咽意入侵,满天星子松弛了人的神经,让她不再拘谨,话便这般脱口而出。「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碰到你。」
席隽轻叹,怎会是「碰到」,分明是众里寻她千百度……「我觉得能够碰到你更幸运。」
「我没有为你做任何事,是你帮我逃掉一门亲事,让我拥有现在的差事。」
「那么,可以为我做一件事吗?」
「好,什么事?」
「帮我照顾妹妹。」
「妹妹?」她想起在马车中听到的对话。一场莫名其妙的病,让他的妹妹连人都认不得……那孩子还好吗?
「我的父亲是忠勇侯席定国,你听过这个人吗?」
「我对朝堂上的事不太清楚,但听过一回说书,有关忠勇侯和皇上的情谊。」
「当年父亲从敌军手里救回被劫持的皇帝,那时皇上只是个不受待见的皇子,被救回来之后父亲教他兵法、行军布阵,两人力立下许多战功,渐渐地皇上入了先帝的眼,最终将皇位传予他。」
「所以皇上很信任你父亲?」
「皇上生性多疑,却对我父亲的忠心耿耿毫不怀疑。」
「你为什么不回家?」
他撇嘴道:「故事很长,你还不想睡吗?我们可以下次再聊。」
「你说吧,我想听。」
「好。十四岁那年,我外祖父去世,因皇上身边离不开父亲,母亲便将年幼的妹妹和父亲留在京城,由我与母亲返乡奔丧,但丧事结束返回京城,我与母亲却被狙杀在半路上,我死里逃生,而母亲为了护我惨死刀下。」
「怎会这样?」
「新帝上位,政治清明、民生乐利,官道上哪来的土匪。」
「事出必有因,对吧?」
「嗯,我被一名樵夫所救,养伤近月后乔装打扮返京,却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皇上为父亲和明珠县主赐婚。」
第六章 月夜谈心(2)
天,母亲才去世一个月,忠勇侯就……婧舒抬头望他,很伤心对吗?下意识地,她又往他嘴里递糖。
席隽知道那是安慰,他含住了。「那晚我夜探侯府,确定妹妹被照顾得很好之后便悄然离京,就是在那次我偶遇呈勳,当时他被人追杀,我救了他,从此结下友谊,这五年我走遍大江南北,看过各地风土民情,直到走累了,决定回京看看呈勳和妹妹,猜猜,我看到什么?」
「什么?」
「我的妹妹变成一个傻子。」
「怎么会?」不是被照顾得很好?
「我与母亲离京时,涓涓只有六个月大,她活泼好动、可爱漂亮,娘说她比一般婴儿聪敏,但现在快六岁了,却认不得人,成天在屋里对着墙壁喃喃自语。」
「你调查过吗?发生什么事?」
「两个多月前她大病一场,痊癒就变得痴傻,大夫说她伤了脑子。」
「什么病会让人变得痴傻?你与母亲的事故,你没接着查?」
「何须查,事实摆在眼前。」
「事实?」
「我与母亲离京之前,我父亲进宫赴宴喝醉酒,坏了明珠县主的清白身,事已至此,县主只能委身为妾,但母亲宁愿和离成全他们也不愿与人同事一夫。之后母亲带我回乡奔丧,也是存了心思要让父亲好好想清楚、做出决断,没想到会碰到那桩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