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两回……在无数回之后,听到他再喊娘子时,她竟也默认了。
他一送二送,把她送回房间。
送到这里礼数应该周全了,但是他没离开,还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渴?她想。
「茶凉了,娘子渴吗?我去帮你重沏。」
「不用不用,晚上我不喝茶的。」他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
他这意思是不打算回房?可就算王府没规矩,她心里也过不去。婧舒道:「现在不早了。」
「我知道,但话没说清楚,心里卡着事,你会睡不好。」
她和他还有什么事没说清楚?她认真想了想,半晌后想到了,没错,关于「娘子」这个部分是该说清楚。
才要开口,他抢快一步说:「娘子不想问问,我离开忠勇侯府、遭遇意外时年纪尚稚,为什么短短五年之内能拥有那么多财富?」财富再多也不是她的,她并没有追问的意思。
他自顾自往下说:「那是师父给我的。」
「师父?」
「我的师父名叫越清禾,我曾经提过永生,你相信这种事吗?」
爹爹常夸她聪明,但她发觉到了席隽跟前,她傻得……追不上他的思绪。不是在聊师父吗,怎地讲到永生?「那你呢,信吗?」
「我师父已经活一千年。」
「千年,那岂不是……」成妖?不,这话太伤人,话在舌间转两圈,她硬是吞回肚子里。「长生不老?那是每个人都想追求的幸运。」
转得还真好。他微微一笑道:「永生很辛苦的。」
「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为所欲为,永远的充裕、永远的从容,永远不必担心死亡。辛苦?我不懂。」
「在『永生』中,身边人来来去去,不是归人皆是过客,酒杯太浅,敬不到情深意浓,街道太短,走不到白发苍苍。你觉得人生中最让人焦虑的是什么?」
「忙?累?面对困难?无能为力?」
「我觉得是做什么事都没有意义,都提不起兴趣,觉得这样也好、那样也行,彷佛活着只为了呼吸。」
「为什么永生会落在你师父头上?」她问。
「因为他受到诅咒。」
人人盼而不得的永生竟是诅咒?她一头雾水。
「我师父是个穷小子,但他天生聪颖、极富野心,他生长在一个朝堂混乱、民不聊生的时代,昏官为霸占偌大家产,往他父母亲身上安置罪名,那个时候他只有六岁,却已经懂得何为仇恨。
「午门行刑,创子手的大刀落下,鲜血飞溅喷上他的脸,他盯着昏官,立誓有朝一日必让他身首分离。」
「怀璧其罪,后来呢?」
「他被土匪给收养,后来世道越来越混乱,他跟着义父东抢西夺,跟随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也组成军队。人有了势力便多了想法,他们以清君侧作为口号,掩饰想当皇帝的欲望。听过巫术吗?」
婧舒点头,母亲的书里见过。「巫术帮了他?」
「他在森林里遇见一名女子,那女子非常美丽,粉铸脂凝,娇波流慧,似嗔如笑,娉娉婷婷,细柳生姿,媚丽欲绝,他傻了,以为那是落入凡尘的仙子,他朝她走近,她对他嫣然一笑,说自己叫做晰晰,清晰世道的晰。
「但她不是仙子而是女巫,她会疗伤、会卜巫、会看天相、懂吉凶,在她的帮助下,越清禾带领的军队越来越强盛。一次大战后义父死在战场上,越清禾身受重伤,眼看就要不治了,晰晰却割腕用自己的鲜血救回他。」
「她的血能救人?」
「对,越清禾痊癒后,她继续辅佐他走上帝王之路。」
不明所以地,她心涩得厉害。「她一定……」
「一定怎样?」
「一定很爱你师父。」
点头、再点头,席隽道:「没错,很爱、非常爱。她助师父赢得民心,坐上那把龙椅。然而他毕竟是盗匪出身,马上打天下,马下治天下,他需要文官鼎力相助方能坐稳帝位,于是他迎宰相之女为后,尚书之女为妃,他的后宫迎进许许多多的女人。」
听到这里婧舒的心被千针万针椎上,疼得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蓄积。「晰晰怎么办?」
「他封她为妃,告诉她,他只爱她一人。她信了,虽然很伤心。」
「再然后呢?」
「皇后有孕,产子那日大出血几乎没命,他很清楚,前朝他需要陆相、后宫他需要陆后,所以他逼晰晰再次以血救人。她不肯,他便以她的族人性命要胁,她妥协了,放血救人。」
不明所以的害怕,她不想追问然后,她想逃避,但他还是说了。
「救人之后她施咒,诅咒他永生、诅咒他永世孤寂。」
「所以他痛苦地走过千年?」
「对,他后悔,他在晰晰坟前忏悔千百回,然诅咒如影随形,他行屍走肉般地活着,他想对谁好,谁就会死去,他想留住什么,什么就会消失,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却想尽办法都无法死去,直到七百年前遇见也臧大师。」
「也臧大师?」
「一个也是永生的人吧,他在七百年前、五百年前、三百年前和数年前见过他,大师的样貌不曾改变,一个光头、一张笑脸,长长的胡须随风飘荡。许是上天怜他苦头吃尽,派也臧大师来点化他。」
「大师怎么点化他?」
「七百年前也臧大师说,为那张龙椅,他害死太多无辜性命,他的杀戮太重,那些被杀害的生灵需要得到救赎。」
「怎么救赎?那些人都死了。」
「没错,他翻山越岭找到晰晰的族人,在他们的帮助下,寻到受害者的转世或子孙,他想尽办法偿还自己欠下的杀孽。五百年前,也臧大师再度出现,对他说:『你必须学会慈悲、学会仁爱。』然后他造桥铺路,行善助人,他散尽累世积攒下来的家产,帮助一个人、一个家、一个社会、一个国……免去屠戮戕害,救下生灵无数。」
「三百年前,也臧大师告诉他什么?」
「他说:『你亏欠最多的女子,等着你还一世情爱。』」
「他还了吗?他也透过晰晰的族人找到她吗?」
「他尽力了,但不确定有没有还。然后数年前也臧大师出现,告诉他罪孽已清,救赎将临。」
「他终于得到救赎,终于脱离诅咒?」
「也臧大师是这么说的,他将会得到幸福。」
他所谓幸福是指脱离永生进入死亡?多讽刺啊,人们想追求的永生于他是诅咒,而人们害怕的死亡于他才叫幸福。
突然觉得人一辈子汲汲营营,真的有意思吗?
席隽心疼她的沉重,勾起她的下巴,轻抚她的脸颊,问:「怎不说话。」
她轻道:「他与晰晰之所以悲剧收场,不是因为晰晰多做或少做了什么,而是岁月还没有把他带到懂得应该要好好珍惜一个人的时候。」
「如果你是晰晰,你会原谅我师父吗?」
「面对一个用千年光阴、倾尽全力弥补过错的人,你很难不原谅。」
她的答案让他很感动,她是个善良的女子,从来、一直、都是……他轻柔地摸摸她的头。「告诉你一件事,今晚带你去看的屋子,总共有七间。」
「每间都有密室?都埋下许多财宝?」
「对,本来有更多的,但师父将大部分用以行善,现在剩下的不足一成。」
她没回答只是微微皱眉。
他笑问:「觉得少?」
「不是,是觉得当那个皇帝……不值得。」
「这就是人性,总要繁花落尽,方知为一场过眼云烟拼尽力气,不值当。」
呼……她吐长气,趴在桌上说:「今晚,我肯定要失眠了。」
晰晰让她心疼,越清禾让她哀愁,这世间圆满的故事怎么就那么少?
第九章 妹妹缠上门(1)
「阿乔,你爱不爱我?」娇娇拿着一朵花掩住嘴边笑意,歪头看他。
他半分考虑都无,娇娇语音刚落,立刻回答,「爱。」
他以为这是最好、最正确的答案,没想娇娇变脸,额头爆出青筋,怒道:「脱口而出的爱太敷衍,根本就没有经过你的心,你一点都不爱我。」
阿乔连忙安抚道:「我错了、我错了,你再问一次。」
娇娇深吸一口气,用最喙的嗓音问:「阿乔,你爱不爱我?」
阿乔抬头望向天边皎月,认真想过半天后,缓声回答,「爱……」
娇娇更生气了,把手上的花往他身上用力抛去。「爱我还需要想这么久,你在考虑什么啊!考虑有没有一个更爱的吗?」
她蹶嘴,转身跑掉,看着她的背影,阿乔嘴边咧出笑詹,他喜欢纵容她,喜欢她使性子,喜欢她无理取闹,因为她对谁都好,只对他无理取闹,因为她心头清楚,天地间只有他会包容她……
「阿乔,你到底喜欢过几个女孩子呀?」她鼓起腮帮子,用圆圆的大眼睛看他。
他认真细思后回答,「数不清了。」
「啥!」她猛然瞠大双目,下一瞬眼底蓄满泪水。「我就知道,你对我那么好,又会煮饭、又会给我熬糖水,每次我生气时那么会哄人,一定是那些女子教会你的!呜……我不是你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