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子淳说:「父母养育之恩,不代表就能为了自己的欲望去操弄子女的一生。」
这时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群人迅速围住了小院,顾幼熙也匆匆跑了进来,先很有礼貌地对乔七小姐行了个礼,这才在邱子淳耳边小声道:「恭王已经派人先围住了这里,他本人等会儿就到。」
乔七见到顾幼熙,便道:「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姊姊可好?」
顾幼熙回道:「托乔七小姐的福,姊姊现在过得很好。」
「是吗?那就好。」
顾幼熙退了下去。
姊弟两人又对坐着喝了几口茶,乔七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箱子放在桌上,道:「这是娘留下来给你的。」
邱子淳接过那小箱子,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他还是打了开来。
里头是满满的金银珠宝,还有几张千两银票。
如今他既已入赘顾家,这些钱财自然属于顾家了。
乔七彷佛财神爷似的,忽然之间就送来了一大笔钱财,足以让顾家的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了。
邱子淳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乔七道:「我看,就别让恭王跑这一趟了。我这就离开了。」一面说,一面身子已经优雅地站了起来。
邱子淳心里微微吃惊,也跟着站了起来,见到他脸上的表情,乔七一笑,说:「小弟,你别那么紧张,我就只是来探探而已,不会动顾姑娘和你女儿的。」
邱子淳皱起眉,这下他反倒不解了。
那么七姊千里迢迢从吴县到此,所为何事?
眼看乔七真的就要走出去了,邱子淳忍不住喊:「七姊。」
乔七的脚步顿了一下,微微偏过头,道:「邱公子恐怕是认错人了。今日叨扰,还请见谅。」
然后乔七头也不回地走了山去。
她来,只是要确认她的小弟究竟是生是死,却没有打着要戳破他身分、将他带回乔家的主意。乔家如今基本上完全由她乔七当家做主了,乔父年事已高,因为官场失意,心情郁闷,寡言少欢,对周遭事物全然不关心,乔崔氏则因为宝贝独生子横死,情绪崩溃,不吃不喝数日后,精神恍惚,失魂落魄,再也无法管事。
身为未出嫁的女儿,乔七明白自己必须招赘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此番前来京城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便是想要借此寻觅是否有合适入赘的人选?毕竟吴县那种小地方,愿意入赘的男人会有什么好货色?多半都是觊觎乔家财产罢了。
乔行简不稀罕的,她可是想要得很,只要再加把劲,她就能成为乔家当家主母,因此她才不想让乔行简回去呢。
乔七走回马车前,正要开门上车,顾幼熙忽然抱了一个才刚满周岁不久的水灵小女娃儿走过来。
「乔七小姐。」顾幼熙喊,「我家掌柜要我带欢欢来见见你。」
在顾幼熙怀里的小女娃,似乎很怕生,见到陌生人便扁了小嘴,水汪汪的人眼要哭要哭似的,但那眉宇和那小嘴,依稀就是乔行简小时候的模样。
「欢欢,你爹说要喊什么?」顾幼熙对小女娃说。
小女娃睁大了有些害怕的眼,又看了一眼乔七,这才奶声奶气地小小喊了声:「七、七姨姨。」
「她会说话啦?」乔七想去摸摸小女娃那嫩到彷佛要滴出水的脸颊,怎知小女娃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弄得乔七好生尴尬。
「欢欢,乖,不哭,不哭。」顾幼熙安慰道,「来,你爹还说要喊什么?喊完这声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小女娃于是一面大哭,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奶、奶奶……呜哇……奶奶……」哭到最后整张小脸通红,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模样甚是狼狈。
顾幼熙带着小女娃告退后,乔七这才上了马车,在马车角落里,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不施脂粉的脸上已是老泪纵痕。
「娘,小弟不回来啦。不过他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了。」乔七拍拍她的手。
乔崔氏只是点头,没有说话,随着点头的动作,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她知道儿子为何做此选择,尽管她也埋怨儿子手段未免太狠,全然不顾家人亲情,但如今见到宝贝儿子无恙,过得平淡快乐,还听见亲孙女喊了自己一声「奶奶」,身为一个母亲,她心中所有的怨怼已全部消失,只希望儿子真能从此幸福快乐下去。
「娘,我们走了。」乔七说。
马车的车厢门关上了,清脆马蹄声落在石板地上,由近而远,缓缓去了。
【全书完】
番外——庸才与秀才
顾幼熙很烦恼。
他已经十五岁了,该是决定人生志向的时候,但他现在却遇到了难题:他不知道该继续读书争取功名好呢?还是做个平凡快乐的人就好?
会有这种烦恼,自然是来自于顾家的男主人。
顾涵希从小就把顾幼熙送去学堂读书识字,希望他长大后能考取功名,替顾家挣脱这贫穷困境。他知道姊姊辛苦,也一直很努力念书,希望将来能有出自心。
后来他们举家搬来京城,姊夫不辞千里追来,历经总总波折后总算是正式成了顾家一分子,顾幼熙原本还喜孜孜地想,这下又有免费的教书先生了,可没想到,他姊夫一听他将来的愿望是要考取功名,甚至当官,立刻脸色一冷,甩甩手说不教了。
顾涵希只好另找一间附近的学堂,送他去继续念书。
一般男孩总会不知不觉以家中长辈男性做为榜样,顾幼熙也不例外,尽管顾涵希有时候会警告他,别真的尽学姊夫,每个人志向不同,他姊夫的志向更和一般人与众不同,况且,还要有那样的条件与背景才行。
顾幼熙还小时不是太懂,只觉得姊夫虽然当了药铺老板,却不用事必躬亲,多半时候都待在家里泡泡茶,和那位大贵人聊聊天,或是逗逗顾幼熙的外甥女顾欢与外甥顾嘉,不然就是带着全家游山玩水,日子过得煞是优闲惬意。
人辛苦大半辈子,不就为的是舒服过日子吗?像姊夫这样多好。
顾涵希见自家夫君影响弟弟越来越深,只好另外找一位男性楷模,好好教教顾幼熙到底什么才是男人应该有的志向,那位楷模榜样不是别人,正是常常来找她夫君泡茶聊天的恭王霍政。
霍政虽出身皇族,但却是政变夺权下的牺牲品,从小在皇宫生长的他,深知皇威难测,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顾幼熙虽然志向还未远大到想进朝为官,但对霍政而言,却是希望他越能远离这条道路越好。
是以,他对顾幼熙的建议是:像他姊夫这样,活得自在轻松就好,官场这种地方,其实肮脏得很,能不碰就不要碰。
顾涵希见影响自家弟弟最深的两位「男性楷模」都劝弟弟别把志向放太远,无奈之余只好把顾幼熙送往城东一间距离较远的学堂,跟随一位王秀才学写文章,为以后科举做准备。
顾幼熙向来听姊姊的话,也认为姊姊替他安排的一定是最好的,可他初到学堂第一天,就发现这地方破旧得很,教书的王秀}一副抑郁不得志的模样,上课毫无精神,指点文章也是懒懒散散,反而还不若他姊夫偶尔心情好时的神来之笔。据说这位秀才十八岁那年高中之后,就再也没考过任何一个功名,他年年考,年年落榜,最后实在没办法生活,只好勉为其难地教书度日。到现在,都已过而立之年了,他还是不放弃,继续每年准备考试,也依旧年年落榜。没有功成名就,自然没有哪家的女儿会看上他,直到现在还是个穷酸的光棍一个。
顾幼熙以前从没想过:要是他辜负了姊姊的期盼,没考上秀才怎么办?
难道他也要像王秀才这般,年年都考,年年也都考不上,这辈子只为科举考试而活吗?
他忧心忡忡地这么告诉顾涵希,她却说别担心,她对他有信心。
顾幼熙只觉得压力更大了。
于是他又跑去找姊夫商量,听完他的烦恼后,他姊夫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问:「你喜欢读书吗?」
顾幼熙想了想,想要点头,却又不是那么肯定,最后说:「不讨厌,但真要说喜欢好像也说不上。」
「读书识字,是为了学习古人智能,最终目的是增进自身的学识修养,再往外推及社会,最后是整个天下。你有那么崇高远大的志向吗?」
顾幼熙老实摇摇头,道:「增进自身学识修养是有的,但推及社会,再到整个天下,我没那么大野心。」毕竟他只是个平民,没这么多痴心妄想。
「那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他姊夫最后下了这样的结论。
顾幼熙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是很懂,待想再追问清楚,他姊夫已经转身走了,抛下一句:「庸才与秀才,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没这个本事想当秀才,只会徒耗光阴。若有鸿鹄之志,却要委屈自己当庸才,更是一种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