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姨娘可曾来过皇宫?似乎熟门熟路的。」带路的老太监阴阳怪气地说着。
「不曾。」甄妍摇了摇头,但神情却是茫然又疑惑。
「自然不曾,等会见了皇上与皇后娘娘,可别失礼了。」老太监有些不怀好意,似乎笃定这个甄妍会出糗。
宫礼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这阵子皇帝情绪不太对劲,这甄妍若能让皇帝出出气也好。
老太监领着甄妍入了清宁宫,李唐睿及皇后已经坐在里头,不知是故意摆派头还是怎么,两个人都一脸肃容,皇帝穿着明黄袍衫,皇后一袭庄重的莲青色大袖衫裙,气势凛然威仪隐隐,似乎想震慑来人。
甄妍不卑不亢地进了门,她今日特别打扮,金线绣祥云的琵琶上衣,胭脂色凤尾罗裙,梳着垂云,难得地插上了流苏金步摇,让原就美貌过人气质不月的她更添了高贵典雅的味道。
而她走路的姿态优美,身形笔直,双手交迭,下巴微抬却目不斜视,行进间裙裾纹丝不动,仪态之端庄高雅,简直可将宫里的公主妃娘都比下去,来到皇帝皇后面前,她两膝及地,双手伏地微拱,垂首至手部为止,口呼万岁,礼节做得丝毫不错,令皇帝与皇后感到惊讶不已。
要是换成一般人家的女儿,遇到帝后这种阵仗,可能早就吓哭了,这甄妍的镇静真是出人意表。
而那个带她进门的老太监亦是看得久久阖不拢嘴,老脸皱得犹如菜干一般。
李康睿严肃地道,「甄氏,抬起你的头。」
甄妍微微抬头,目光并没有直视帝后,除了那块胎记外,那过人的丽色已令皇帝与皇后同时点头,似乎明白了宋知剑对她特别宠爱的缘故,有如此绝色藏在家里,换成别人也会想办法保护得好好的。
「听说宋御史对你很是宠爱,还拂了陛下的赐婚,本宫相当好奇,你与宋御史如何认识的?」皇后开了口。
「陛下南巡至寒舍遇险,宋御史受伤,被家父救下,而后家父请求宋御史照顾民女,同时告诉民女宋御史为国之栋梁,务必保全,之后便……便与敌偕亡。宋御史因为父亲的恩情便纳民女为妾,方便照顾民女。」甄妍说得很清楚,没有一丝隐瞒。
「甄平奎涉入刺杀朕的阻谋,宋御史却将罪人之女藏匿不报,你认为该当何罪?」皇帝突然厉声一喝。
「宋御史没有罪。」甄妍终于直视皇帝,表情没有一丝退缩,而是十分坚定地道,「陛下何言民女是罪人之女?家父已然证明无辜,也就是家父识人不清,被朋友利用,因而造成祸事。虽说不知者无罪,但陛下万金之躯岂能有失,家父也因此付出生命。若是皇上仍要问罪,就问罪于民女吧。」
这句话言之意便是,甄平无罪,所以她也不是罪人之女,因此宋知剑当然更没有罪。如果你这皇帝只是因为心里不开心想杀人,那就杀她吧!
「这罪,你要替宋知剑担了?」李康睿的表情很是古怪。
甄妍毫不犹豫回道,「民女自知人微言轻,并非替宋御史担罪,因为宋御史没有罪,何祝宋御史还需替皇上分忧解劳,岂可受屈于这等小事?民女只是想,如果皇上余怒未消,那么民女愿献出生命,等宋御史替陛下查出那桩祸事的背后主使者,使陛下平息怒气,真相大白,那民女也算死得其所。」
「你不怕死?」皇后凝重的神情慢慢的放松了一点,她还真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与她见过的所有闺阁小姐都格外不同,连她自己生的女儿,在气度和胆量上说不定都还差这个甄妍一点。
气氛瞬间凝结了起来,似乎甄妍接下来的话就会决定她的生死。
「民女……其实很怕。」甄妍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符合她口口声声自称民女的表情,她苦笑了一下。「民女袖子底下的手其实抖得都快撑不住身体了,也幸好跪在这里,所以显不出腿软,不至往陛上及娘娘面前失仪。」
想不到她如此担率,皇帝与皇后互视了一眼,突然觉得眼前这幕有点滑稽,自己彷佛欺负民女的市井恶棍,甄妍就是那个可怜兮兮瑟瑟发抖的受害者。
「朕以为,你是仗着朕还要重用宋知剑,不会下令直接砍了你呢!」李康睿仔细看着她,倒觉得眼前的女子很合他的眼缘,越看越顺眼起来。
「陛下言重了。」甄妍正经八百地道,「如果陛真的赐民女死,宋御史或许会难过,但他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会违抗陛下的命令,顶多会贿赂刽子手换一把快点的刀,砍民女的头时比较不会那么痛。」
贿赂都能讲得这么理所当然,李唐睿与皇后不由面面相觑,脑子想象宋知剑顶着张冷脸塞银票给刽子手的画面,竟是忍不住同时笑了出来,那一脸严肃也撑不住了。
「真有你的,几句话能让朕与皇后同时发笑,你也算朝中第一人。」李康睿笑着摇头。
「你放心吧!朕不会问罪于你,也不会问罪于宋知剑,朕也只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迷得宋知剑拐个弯来隐瞒朕。」
「谢陛下恩典。」甄妍再次叩首。
「你平身吧。」皇后也摇头笑着,「南平送给本宫的绣品本宫很喜欢,下回叫她多带点来。」
「是,皇后娘娘。」
于是,一场充满试探的会面,有惊无险地度过了,甄妍向李康睿及皇后行礼道别后,仍是由那老太监带她离开。
才走到清宁宫大门,甄妍便发现外头下雪了,雪花一片片的落在庄严肃穆的后宫之中,方圆四周只有她与一个老太监,身处其中,竟有种迷离又孤寂的感觉。
清宁宫内,皇帝的声音隐隐传来,让甄妍的心微微一沉。
「……这个甄妍容貌似态皆是不俗,更是勇气可嘉胆识过人,难怪宋知剑钟情此女,只可惜……」
甄妍伸出了手,接住一片雪花,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只可惜她出身低微,只是个妾。
看到甄妍平安出了清宁宫,南平公主也松了口气,与她一起到了承天门外,打算直接打道回府。
来时两人同坐一车,国公府的马车还没到,可是甄妍看到了不远处宋知弩已站在另一辆马车旁,还向她点头示意。
她知道宋知弩这是亲自来接南平公主了,自己不好夹在其中,便笑着请南平公主和宋知弩同车先行,自己在这里等着国公府的马车前来即可。
南平公主也不拖沓,朝着宋知弩走去,甄妍看着宋知弩迎上前,替南王公主撑起了一把伞,另一手握住南平公主柔荑,两人慢慢的走回马车。
接着,宋知弩扶着南平公主上了马车,他虽是个粗人,但扶南平公主的动作十分轻柔小心,南平公主上了马车之后还调皮地故意用脚点了下宋知弩腰侧,脏了他的衣。
虽然离得远了,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大抵是夫妻之间的打情骂俏,南平公主与宋知弩笑笑闹闹,看着彼此的目光没有尊卑高低,最后一起坐进马车,慢慢驶离。
甄妍知道,宋知弩虽是尚公主,但他们实是两情相悦的。
甄妍突然觉得很羡慕。
刚才皇帝的欲言又止,像是这冬日的落雪一般冰冷地刺痛了她。她只是个妾,无论现在再怎么受宠,在宋知剑娶正妻的那日便是幸福的终点。
就算她真正的身世可能很不凡,但毕竟那是见不得光的,她只会是甄妍,也只能是甄妍。
她的三郎,终是要和别的女人牵手,替别的女人撑伞。
一颗心微微地痛了起来,刚刚面圣她都没有一丝胆怯,但一想到未来要看着宋知剑爱别的女人,她真的觉得惧恐,觉得惶恐。
雪越下越大了,几乎要迷了她的眼,但她却呆立在雪中,似乎想让这冰寒将自己吞噬,她便不用面对那不可知的未来。
一片白茫茫之中,蓦地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由远而近。
甄妍一直看着那道身影,她觉得她看到了宋知剑,一身紫色朝服,腰系玉带,显得他卓尔不凡,稳重内敛。他撑着伞朝她走来,当那把伞撑到她头顶上的时候,大手伸出,温柔地替她抚去头上的雪花。
她多么希望这一切不是幻觉。
宋知剑瞧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不由淡淡一笑,恶作剧似地将一点雪拍进了她后领。
甄妍浑身一震,知道了他是真的,她的鼻头却渐渐酸了起来。
「傻瓜,竟在雪中杵着。」他念了她一句,用他的大手包住了她的小手,焐进怀里。雪大了,路上除了他们两人,根本没有任何过客,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像是欲将两人淹没。
甄妍的心防,一碰到宋知剑那淡然之下的体贴便完全崩溃了,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胸前。
宋知剑似乎知道了她的委屈,用自己的斗篷将她包得更紧,尽量不让风雪打上她娇弱的身子,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在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