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聪颖大胆,张狂放肆,总是无所畏惧地看着他,她甚至懂他面无表情底下的心绪,看出他从未浮现过的恼怒。
为什么?旁人不懂的,她凭什么懂?
他垂敛长睫瞅着睡梦中彷佛还带着笑的她,在青楼里许是没遇上什么恶事,要不在睡梦中怎么还笑得出来?
其实,他可以相信她的,她从来把心思摊在阳光下,只不过是因为身分疑点重重,才会教他无法释疑。
还有因为她像他逝去的母亲。他总算明白她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是源自于她与母亲性情的相似,母亲是这天地间唯一能教他信任和眷恋的人。
所以,他愿意多给她一点机会,证明自己的眼光无误。
睡梦中的雷持音像是感觉被人注视着,羽翼般的长睫轻眨了几下后,徐徐张眼,尚未瞧清是谁,就被覆盖在身上的阴影吓得退到内墙,戒备地抬眼。
一见是他,她紧绷的心绪才松懈,「爷,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是嫌她被吓得还不够,他还要插上一脚是不是?
她的埋怨像是娇嗔,软绵绵的控诉酥人心脾。
「吓着了?」
瞧见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雷持音微眯起眼,心道:敢情真是拨空来吓她的?
「风度翩翩的君子,夜入姑娘寝室羞也不羞?」她边说边不着痕迹地审视自己身上,确定衣衫还算整齐,才放下心来。
「你夜夜窝在我的床边都不觉得羞了,我又有什么好羞的?」他居高临下,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
雷持音呆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知情,还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怎么现在突然戳穿她,而不是先前就说?她一个姑娘家要将脸搁到哪去?
瞧她从一脸傻样变得满脸羞窘,他不自觉地嘴角微勾,转移了话题,「你在闻香楼被人迷昏前发生什么事?」
雷持音顿了下,幽幽地道:「里头人很多,一进大厅我就迷失了方向,有男人不断地拉扯我,我闪过后往厅旁的长廊跑,正好瞧见酷似那男人的身影,我追赶过去,哪知道经过一个转角,有人拿什么往我脸上一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说着说着,她觉得自己根本有勇无谋,更糟的是,还自打脸面,顿时颓丧地垂着脸,气若游丝地问:「是爷带我回来的?」
「是,是我未经姑娘允许,唐突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乍听之下,颇像磊落君子告罪,但仔细听他说话的抑扬顿挫,就知道他分明是在讽剌她。
「事急从权不怪爷,而且——」她认命地说着,在床上朝他跪拜。「多谢爷的救命之恩。」
进入大厅时,她就知道那里是勾栏院,她却傻傻地落入别人的圈套,傻傻被迷昏。她昏在那种地方,要是没人搭救会发生什么事可真是不难猜,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易承雍赞赏地微露笑意,还以为她会要强地与他争辩,没想到她竟是这般胸怀坦荡且是非分明,和他所见的宫中女子全然不同。
目光无意中落在她垂首时露出的一截玉白颈项,他不由得僵硬地转开眼,道:「姑娘无需客气,再者有些事还想跟你问个明白。」
雷持音抬眼,不等他问话,便道:「爷,我想起来了,那辆马车上有葵花纹样,那是矿官所有的,是通阳特有的纹样。」
通阳的玉矿有八成是雷家的,打从几十年前,雷家一直都是和矿官打交道的,只是她太久没瞧见那徽章,那日瞧见只觉得眼熟,也忘了将这细节告知。
「这事我会派人去查。」若真与矿官有关,那就难怪老八翻遍通阳城也找不到人了,毕竟任谁都不会将那些事联想到官员身上。
「肯定会找着人的,城门已封,只要循着几个地方去查,还有那位姓庄的牙人也得找。」
「你对这事倒是上心。」
「能不上心吗?我可不想被当成同伙。」
「我把你当成同伙了?」
雷持音丢了个眼神过去,明明白白地质问:没有吗?当她的眼睛是装饰用的不成。
「那时爷要是肯追,肯定会逮着人的。」她有些埋怨地道。
想逮人的明明是他,可遇见了,他偏又消极被动,那当头他要是肯带头,底下的护卫动作肯定更快,他会不了解这道理?
「要我和你一样,有勇无谋地闯进去,落得被人迷昏的下场?」
雷持音脸颊烧烫烫的,觉得自己确实是大胆过头,差点害了自己,可是——
「一开始我又不知道那里是勾栏院,何况您是个男人,还能带护卫光明正大地查,偏偏您却不动如山,好好的时机错过了,想再逮人就得再多费点时间了。」
易承雍神色微变,沉默了一会转过身道:「时候不早了,该用膳了。」
第四章 对他而言特别的存在(2)
走回寝房,他唤了一声,外头的人便赶紧去准备。一回头,见她还待在花罩里,他道:「你不一道用膳?」
隔着珠帘,雷持音面带疑惑,这人今天是吃错药了,居然邀她一道用膳?
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有同桌用膳过,况且他俩什么关系,不相干的男女坐在一块用膳……清白,算了吧,还是先填饱肚子比较实际。
于是她稍稍梳洗过,走到他的寝房,还未坐定,门便已被推开,丫鬟陆续端菜进房。
她打量几人后,不禁疑惑,怎么今儿个的丫鬟都如此眼生,竟没一个识得的?而且……
「怎么不见朱嬷嬷?」她脱口问着,看了易承雍一眼,却见他没半点反应。
她先是不解,随即又释然,他一个爷儿哪里会在意府上有几个丫鬟?只是,朱嬷嬷可是尽心伺候着他的,每每用膳时,都是她领着丫鬟入内,候在一旁等着吩咐,今天不在倒是奇怪。
站在最前头的丫鬟垂着脸,低声道:「朱嬷嬷还在厨房里忙着。」
「喔。」她应了声,看着外头天色,像是早过了饭点,也许是特意替他们俩备膳,朱嬷嬷才还在厨房指挥厨娘吧。
收回视线的她突然觉得有些古怪,再望向门外,却见护卫一个个也很眼生,虽然腰间有系珠穗,但她却完全兜不上,比如空汶,空汶是她今天才见过的,系的是白玛瑙,可是眼前系白玛瑙的人根本就不是空汶啊。
易承雍微抬眼,瞧她一脸疑惑跟着望去,发现在门外的护卫竟有八人之多,教他不禁微扬起眉。
「爷,您的护卫腰上所系的玉石珠穗不是都不同吗?」她没心眼地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个人我没见过,可是他的珠穗跟空汶是一样的。」
雷持音指着一人,几乎同时,那人竟疾行而入,易承雍下意识地将她拉进怀里,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记长剑劈下,他狼狈闪避却被划伤肩头。
这一击一躲不过是转眼间发生的事,雷持音根本还搞不清楚情况,屋里已经响起了厮杀声,她脑袋一片空白,想要回头却被他按住,甚至被他提抱在怀,一步步地往后退。
也因此才教她瞧见他被血染红的袖子。
暗杀?才想着,她已经被抛上了床,听见他沉声命令,「闭上眼。」
她依言缩到床里,紧闭着双眼,听着屋里刀剑交击的声响,哀嚎声四起,然后是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主子!」
一听见空济的声音,雷持音立刻张眼,就见那些眼生的丫鬟护卫皆已倒下,只剩易承雍一身血染,手持长剑。
空济从门外奔入欲查看他的伤势,后头跟着几名护卫查探倒下的数人。
「不用看,都死了。」易承雍淡声道,回头望向她,「不是要你闭上眼?」
他语气中隐有怒火,可雷持音哪管这些,跳下床朝他跑去,急问道:「伤到哪了?」
易承雍一顿,瞧着她脚下踩的血迹,本以为她会惊惧得不敢靠近自己,岂料她竟只紧张他的伤势……
「要不要紧?你身上都是血……」她紧揪着他的袖角。
易承雍直睇着她满是担忧的脸,脑袋什么都没想,双臂已经将她搂进怀里。
常晚,易承雍移到了西次间,让她待在西次间的花罩里。
从承雍头上的伤不深,倒是口子颇长,流了不少血,费了一点金疮药才将血止住,大夫正在屋里替易承雍包扎,而屋外以空济为首,跪了近百名护卫。
「全都起来。」裹好布巾后,等大夫带着药童抓药,易承雍才淡声令道:「空济,过来。」
「是。」空济起身,回首让同袍起身才大步踏进屋内。
「如何?」
「问过空汶了,他说他回房换衣时珠穗就不见了,还在找这头就出事了,其余几人有的连何时掉了珠穗都不知道。」
易承雍面无表情地听完才道:「让那几个暂时卸职,命人看守。」
「逛。」
「屋里可整理好了?」
「还没,恐怕得再费上一点时间,贼人共八名,其余做丫鬟装扮的共四名,已经通知知府处理尸体了。」说到这儿,空济顿了下,犹豫着该不该往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