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不敢去想一息之前她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可偏偏她就是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她可以从众人眼里看出他们认为她是在投怀送抱,根本就是打算藉此赖上救命恩人……
她想死了,因为太丢人了。
她愿意解释,偏偏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们才能相信。
「抬头。」
在鸦雀无声的屋里,蓦地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雷持音顿了下,羞赧抬眼对上男人审视的目光,不禁也跟着打量起他。
男人丰神俊美,面若冠玉,然而再仔细一看,他那双深邃勾人的眼目光冰冷至极,那通身的慑人气势叫她打个激灵清醒过来。
瞧他一身玄袍绣金边,看似朴素简单,依规制至少是二品以上的大员,可怎会有如此年轻又位高权重的地方官员?尤其是他不怒自威,那是久居上位之人才会有的威严。
还是说,他并非地方官员,而是……肃王?
她双眼圆瞠,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再正确不过,毕竟通州就是肃王的封地啊。
听说肃王易玦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和睿亲王、首辅夏烨、京卫指挥使卫崇尽被称为京城四绝,这四绝不只是因为四人外貌出众,更因为四人皆是文韬武略皆通,各有建树,教京城贵女为之疯狂,四人所经之处满地都是少女们丢出的手绢。
之所以说是听说,因为那些事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是长辈们口耳相传的。
这么说来,也许正因为他有皇室血统,所以镇得住鬼差?那么她这算是歪打正着,替自己找到活路了。
易承雍定定地打量着她,她的神色瞬息万变,从一开始的惊恐到羞赧,揣测到平静,全无掩饰的表露出来,是个坦然直接的人,她也是个美人,容貌娇媚却有股英气,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看似脆弱,实则坚毅,挺有趣的。
想了下,他道:「既然你什么都愿意做,我自然能保下你。」
这话听来寻常,挑不出什么毛病,然而搭配刚才的场景,感觉就像是易承雍瞧上了雷持音的美色,教他身后的人都瞠圆了眼。
没想到向来不近女色的王爷一夕开窍了,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毕竟这姑娘来路不明。
雷持音愣愣地看着他,觉得他这句话有几分轻薄无礼,可偏偏他的态度磊落极了,像是单纯愿意接受她的请求,既然如此……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陷我于不义,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毕竟就在她抱住他那一瞬间,鬼差真的不见了!姑且不论是不是鬼差靠近不了他,但只要待在他身边,她就不用担心鬼差又来拘她的魂,否则就算他愿意差人送她回京,她恐怕也回不去。
「成。」易承雍爽快地答应,又道:「但你必须先告诉我,昨晚你在乱葬岗上可有见到任何人,或者……尸体。」
雷持音想到昨晚瞧见的尸体,身子不自觉地颤了下,艰涩反问:「你为什么要问这事?」
「回答我。」
要她回想昨晚的事,实在是教她头皮发麻。
「这算是要我帮的事吗?」没人会无端端这么问,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在追查,才会问她这个曾经待在乱葬岗上的人。
「算是。」
听到他这句话,雷持音努力地回想着道:「昨晚我在乱葬岗上醒来时,瞧见有辆马车接近,那辆马车悬着红色流苏。」
「昨晚的月光那么微弱,你怎么瞧得见红色流苏?」易承雍诧异的问。
「就瞧见了。」
「然后呢?」
「然后有个男人下了马车,把一包东西丢到我身边,我瞧了眼发现是尸体,才吓得赶紧跑,然后就撞上爷的马车了。」
「既然你眼力这般好,可有瞧见那个弃尸的男人面貌?」
「他的面貌没什么奇特,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不过比较特别的是,他手上戴着蓝翠玉的玉扳指,戒身用上了深浮雕的技法。」
易承雍听至此脸上没有喜色,反倒是更审慎地打量她。
尽管他并不清楚那人丢尸体时距离她多近,但就算再近,也没人能一眼就瞧见这么细微的事物,何况是在那样漆黑的夜色之中。一个玉扳指,多大的东西,她怎能连雕法都瞧清楚?她说得太过细微,反倒教他怀疑。
雷持音本是等着他再追问细节的,半晌没下文让她不禁抬眼看他,就对上他审视的目光,教她眉头紧皱。
怎么了?她这是说了实话反被当成同伙不成?
「我总算明白为何没人要在衙门里当人证了。」她忍不住道,身分尊贵的人就能胡乱地怀疑人吗?看来,肃王也不过尔尔,传说就是传说,流传在市井里胡说的。
易承雍神色微诧,意外她的放肆,更意外她竟能读出他的思绪。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就连最亲近的空济都无法摸准他的心思,怎么她就瞧得懂?是太过敏锐而推敲出来,抑或者是工于心计?此刻看似莽撞的驳斥,是否是故作姿态?
可瞧她的站姿挺直,粉拳紧握,那神情瞧来就是发自内心的愤愤不平,杏眼晶亮不染尘,像是最清澈的泉……或许是他太过小心翼翼了,既然她真提供线索,何不信她一次,要真是哪来的眼线,届时再处理也不迟。
思及此,易承雍淡淡的解释,「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不解在那么微弱的月光底下,你如何能分辨玉扳指是什么样的玉质、又是什么样的雕法。」
雷持音撇了撇嘴道:「小女子的大哥经营玉矿场,从小跟着大哥在玉料堆里打滚,自然对玉有几分了解,又因为表妹家是玉商,常与表妹往来,自然了解诸多雕法。」
易承雍垂睫忖了下,道:「姑娘可有法子画下那玉扳指的模样?」
「细节处没有法子画,且与其画玉扳指,倒不如画人。」
「姑娘善画?」
「还行。」至少她那挑剔的小雅表妹从没嫌弃过。
易承雍的长指轻敲了下,身后的空济立刻差人备纸笔等用具,眨眼功夫就摆上圆桌。
不用等易承雍吩咐,雷持音已经默默地走到桌前。
居然要她当场作画,说到底,这人根本就是不信她嘛……不过想想也对,双方非亲非故,想要人家信她,继而保护她,她确实该拿出一些东西证明自己可信。
于是她提笔蘸墨,动作熟练地在纸上作画。
虽然有一段时日未动笔,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技艺,约莫一刻钟后她收了笔,吹了下纸面的墨,才将画纸递给他身边的人。
易承雍还没瞧见,反倒是接画的空济先被画给吓了跳。
「怎么了?」易承雍瞧他一眼便接过画纸。
空济还没开口,雷持音先抢白了,「我画的人就是昨晚被丢到我身边的那具尸体。」
易承雍听着,睨了一眼空济,就见空济点头如捣蒜。
他刚刚之所以吃惊,正是因为他亲眼见过楚宁的尸体,她所画的就是楚宁死不瞑目的样子,简直栩栩如生。
「不是要画丢尸体的人?」易承雍淡声问,将画递给了空济。
「本来是该如此,可我觉得应该跟爷来场交易。」雷持音晶亮的眸子直睇着易承雍,神情再认真不过。
空济不禁看傻了眼,心想这到底是哪来的姑娘家,怎么这般有能耐,扛得住王爷的威压,竟还想跟王爷谈交易……肯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什么交易?」易承雍并没有因她造次而不满和不快,依旧面无表情等着下文。
「小女子不求什么,只求保命,只要爷能保住小女子的命,作画什么的我必定尽己所能。」
「这事方才不是已经谈妥了?」
「是谈妥了,可我觉得空口无凭,不如写张契书吧,再附加一些条件。」说着,她拿了另一张纸开始拟契书。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大胆,但她必须如此,毕竟他并不信任自己,她当然得替自己找个保障,尤其在他需要她相助时,她更有筹码可谈。
没法子,她是商家女,总是习惯权衡得失。
「要什么条件?」他的眸色微冷懒懒地扫向屋外。
雷持音没立刻回答,待她将契书写好递给他后,迳自道:「从今天开始,只要天色一暗,我就要待在离你最近的地方,明天,明天我就将那人的画像交给你。」
此话一出屋里响起了抽气声,不敢相信她一个姑娘竟主动要求睡在离一个男人最近的地方,偏偏这男人还不是普通人,是皇室里身分最尊贵的睿亲王!
她这要求多么荒唐又无礼,彷佛要他们王爷以色侍奉,这是什么跟什么!
朱嬷嬷怀疑自己的眼睛坏了,才会错将厚颜无耻的妖女当温良谦恭的贵女!
易承雍神色未变,一目十行地看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成。」
瞬间,其他人全都瞠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冷漠的王爷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这种荒唐的事……这天要下红雨了吗?
就连雷持音也意外极了,她原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说服他,想不到他想也没想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