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回娘家,麦母的娘家远在千里之外,她的双亲也早就过世,嫁来路底村后就没再回去过了;而麦父是独子,也没有姊妹,所以全家人在这日便在家中等着,因为元家要抬聘礼来啦!
成亲六礼中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步骤都已经在年前完成,而请期通常在婚礼前一个月举行,所以到了年初二,元修那些小徒弟们就从镇里将师父交代的聘礼一箱箱抬到了麦家。
除了时兴的布匹、米面糖盐、茶叶芝麻,上百斤的聘饼、四色饼四色糖、两坛子酒……等等,还抬了一整头的猪,阵仗之大让村民都议论纷纷,顾不得家中还有人拜年或回来探亲,都跑出门看个新鲜。
其中有一副黄金头面几乎要闪花众人的眼,这世道乱,村子里也不富,一般能有个银簪子就够让人炫耀一辈子了,没几人看过黄金做的首饰,更遑论元家给的聘金是八十八两,一般村里娶亲,聘金有个五两就顶天了,八十八两可是顶破了天,元修的大手笔让一些家中有未嫁女儿的都嫉妒又后悔不已。
抬聘礼前来的元修徒弟们个个得意洋洋,麦父麦母自然是笑纳了,对方送来的聘礼越重,代表越重视自家女儿,横竖他们准备的嫁妆也不差,也不会亏了男方。
于是到了婚礼前一天,得意洋洋的换成了路底村的小伙子们,麦家请他们帮忙抬嫁妆,一共是三十二抬,塞得手都插不进去,里头有衣服布匹、被褥首饰、喜糖喜果、豆麦稷黍、腌菜腊味、各色花瓶摆设,十坛麦家酒……等等在村里镇上绕了一圈再回元家,再加上先前早就抬过去的炕桌炕柜、锅碗瓢盆,还有惊人的压箱底一百六十六两,让村里村外的人大开眼界,元麦两家也赚足了面子及里子,赵大娘更是惊叹麦家爱女之心果真殷切。
很快的便到了成亲当日,麦芽一大早就被母亲挖起来,在扔了香澡豆的盆里洗得干干净净后,全身抹上县里买的雪花膏,抹完后原就白皙的肌肤更是吹弹可破,接着她便换上了喜服,由着王婶子替她开脸梳头。
王婶子本该是这桩亲事的媒人,毕竟元修当初提亲时找的是她,不过她父母双全,公婆俱在,又有一子一女,夫妻和乐,村子里有亲事的女方往往都会来寻她做全福人,这次因着她与麦母交情极深,这全福人的活儿自然要接,至于元修那边只好请他另找媒婆了。
这一套她做得熟了,替麦芽绞完脸后,无视她疼得龇牙咧嘴,拿起木梳替她梳发,拔尖了嗓子就来了这么一段——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亦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多福寿……」
待她念完一大串吉祥话,梳好头插上簪后,在旁的麦母噗嗤笑出来。「平素知你能侃,原来就是做全福人侃出来的。」
王婶子哭笑不得地瞪着她。「你这做娘的是怎么回事?这闺女出嫁别人都是难过舍不得,你倒是笑得欢。」
麦母笑得更欢了,摆摆手说道:「那不是就嫁到隔壁嘛,平素要找出门喊一嗓子就能见到人,又不是从此天高路远见不着了。」
「你真是……」王婶子没好气地说道:「你也想想麦芽的心情,笑成这个样子,还以为她娘嫌她,恨不得快些把她嫁出去呢!麦芽,你说是不是啊?」
说完,她看向了麦芽,想不到麦芽也是笑嘻嘻地看着她,圆眼儿晶亮,自己都像恨不得快点出阁似的。
王婶子又好气又好笑,「你们当真是亲生的母女,行,我不说了。」
时间剩不多了,她连忙帮麦芽上妆盖盖头。
麦芽的确是有些迫不及待,因为碍于习俗,她从年前就再没见过元修了,原以为自己只是有些喜欢他,但许久不见才知相思已经这么深。
待天儿大亮,麦母拿来一碗饭,让她吃几口便停下,这一整天到礼成就只能吃这些东西了,而后王婶子又替麦芽补上口脂,确认妆容完好,外头便传来鞭炮及喜乐的声音。
「新郎来迎亲罗!」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外面的声音益发热闹起来。
小喜童是麦穗,他一身喜庆的大红衣裳,笑嘻嘻地持着茶盘迎接元修,拿到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还顺带问了个傻兮兮的问题。「元大哥,以后姊姊嫁给你了,我还可以去你家玩吗?」
「等你姊姊嫁给我,我家就是你家。」元修揉了揉小麦穗的头,又补了一句,「叫姊夫。」
这番对话令众人大笑起来。
元修一行人到了麦家门口,却见麦莛领着村中青年少女,大马金刀的站在门口。
元宵后麦莛没有回县学,央同窗替他请了半个多月的假,此次便是由他为首,堵着元修不让他进门。
「哈哈哈,麦小秀才,人家元修是铁匠,你让他作什么催妆诗,不是为难他吗?」
「无妨。」元修的声音响起。「云作双鬟雪作肌,天教分付与男儿……」
「哈哈哈哈哈,元大铁匠原来才高八斗,居然连作诗都会?」
「早知拦门的是小舅子,必然会有这桩,我早背好百八十首,等着他考。」元修说得毫无压力。
外头笑声更盛,连屋里的麦芽都在盖头底下勾起了唇角,笑得眉眼弯弯,梨涡深深。
终于,元修闯过了小舅子那关,成功迎出了麦芽,王婶子用把小扫帚在花轿里扫了扫,又燃了把艾草伸进轿里象征性的薰了一下,接着是麦莛将姊姊背出来,送到了花轿之中,鞭炮声起,这轿子还需在村中绕一圈才能回到元家。
直到喜乐的声音走得远了,麦家人才开始觉得惆怅,方才女儿开脸时还笑称无所谓的麦母这会儿眼眶都红了,女儿虽然就在隔壁,但以后到底是别人家的人了,回家那叫做客,真要细想起来总是不舍的。
「娘,姊夫说明天起他家就是我们家了。」麦穗似是想安慰母亲,将自己得到的大红包高高举到母亲胸前。
这句童言童语很快搅散了分离的气氛,女儿可不是送出门就没事了,还有一堆亲朋好友要招待呢!
约莫一个时辰后,麦家这里又听到了鞭炮及喜乐的声音进了隔壁门。
麦父麦母见状又忍不住笑了,像在笑自己方才的惆怅,麦莛甚至赌气地说:「什么呀!刚才幸好没哭,这跟嫁回家有什么差别?」
花轿里的麦芽被晃得头有些晕,直到花轿停下,她才真的紧张起来。
在麦莛背上的时候,他小声地警告她,可得把自己那身怪力藏好了,否则不小心吓到元修或赵大娘,被休回家那就好笑了。
所以由此刻开始,麦芽便战战兢兢的,手脚都有些僵硬了。
此时外头的元修依习俗在轿门上踢了三下,将恍神中的麦芽惊醒,她彷佛记得王婶子交代过的,新郎踢轿门时要回踢一下,免得还没入门就被压到底了,所以她抬起玉足,也给了轿门狠狠一下。
外头的元修只见花轿用力一晃,然后轿门旁那八仙过海的雕刻硬生生掉了四仙,轿门破了个小洞,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足尖窜了出来,又很快地收回去。
看到这幕的人都傻了眼,元修的脸抽搐了一下,大喜之日,他却觉得隐约有种森森的寒意飘过。
不过想了想,轿中新娘的温柔娇嫩还是压过了心中的纳闷怀疑,他不介意地说道:「这轿子是镇上租的,东家还说保证坚固,想不到虚有其表,幸好咱们半途没有颠轿,否则新娘还不从轿里掉出来。」
一番打趣的话让大伙儿笑了,顺带骂了那花轿东家不老实,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元修扶着麦芽的手下轿,踩着地上铺就的竹蓆进入,在门前有个火盆,其后有瓦片,新娘应先跨过火盆再踩破瓦片,可以化解入门煞。
元修握着麦芽的手,觉得她有些发抖,手心便用了点力,低低说道:「不要紧张。」
他的声音浑厚,手头有力,莫名的安了麦芽的心,她轻轻撩起裙摆,跨过了火盆,脚即将落在瓦片上时,想着出门前王婶子说瓦片一定要踩破,她怕没踩破有什么忌讳,便用力往下一踩——瓦片破了,而且破得彻底,因她的劲道向四周飞散。
元修一见她踩瓦片那凌厉的气势就暗道不妙,果然她这一踩就弄出了个暴雨梨花针,好在他是懂武的,武功还不弱,趁众人还没发现撩了喜袍的下摆一拦,原本朝着宾客而去的碎瓦片立刻被他的衣摆拦下,只有细碎的几块飞着嵌进了墙里,好歹没有造成伤亡。
麦芽由盖头下看清了一切,还发现他的喜袍被割破了,紧抓住元修的手,知道自己还没进门就闯祸了,哭丧着脸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屏着气息等着元修拂袖而去,想不到他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你真的挺有劲的,麦莛说你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样柔弱,现在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