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那段经历非常苦楚,然而其实不过三两句话便能说完。人的一生便是如此吧,自己看来轰轰烈烈的,但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故事而已。
雁皓轩本来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忘落下棋子,但这一刻,他的手势忽然停顿,抬眸凝视着她。
假如,她真是一个有心机的女子,这个时候应该会落下辛酸泪水来引得他无限怜悯,然而她的表情却是无动于衷,彷佛刚才的那番话全是编排的谎言。
「我还以为你会哭呢。」他一笑。
「有一次,我在路边看到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嗯,应该说是看到她的屍体。她大概是饿死的,屍体搁在路边好几天了,胳膊还被野狗咬掉了一块,当时我就想,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人,相比之下,我至少死的时候能留个全屍。」
说到这,她眼中出现泪意,但那泪珠在眸中转了一个圈都还没落下,忽然又被风吹干了。从前哭得太多,泪点渐渐变高,也成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他抿了抿薄唇,本想说些什么,然而这瞬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喉间滑动了一下。
在旁人看来,会认为或许是他大少爷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惊悚的故事,被吓着了。
第5章(2)
「想不到你这丫头还看得挺开的。」半晌之后,他终于说道,「那你爹爹呢?从那以后就再也没管过你们吗?」
「爹爹很怕大娘……不,应该是说很怕大娘的娘家。我想,要等大娘死了,他才会管我们。」
「所以那婆娘什么时候才会死?」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打抱不平的意味。
「呵呵。」他的反应让她忍不住的笑出声来,「死了又如何?我也无法再真心的把他当成我的爹爹了,我娘都在外头病死了。」
她和大哥相处融洽,却总是躲避父亲,谁说她对往事淡然了?她只是把怨恨偷偷掩藏起来而已。
「可怜的丫头,」他忽然抬起手,递给她一杯茶,「说了好半天,口渴了吧?」
呵,真是难得,他大少爷竟会主动递茶给她,这说明了他心中真有触动,否则他会如死掉的蚂蚁一般,动都不动,连眉毛也不抬一下。
她就着茶盅喝了一口,当下满是感激。这些年来,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些往事,也无人可倾诉,她得谢谢他,费了这半天的精神,听她唠叨,让她堵在胸中的大石忽然松动了一些,能够涌进新鲜的气息,减轻她的窒郁。
「咳……咳……」或许是茶水喝得急了,她忽然咳嗽起来,咳得泪花直冒,被迫俯下身去按住胸口。
「你看看你,又没人跟你抢!」他站起身,快步走到她的身旁,拍着她的背脊。
想来,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关切别人的举动,所以力度有些控制不当,她没感到丝毫缓解,反而像被他猛地打了几下。
「咳……咳……」
称心觉得自己这一回真的要窒息了,拜托这位大少爷别下手这么重,她要死在他手里了他知道吗?
「越拍你咳得越厉害,」雁皓轩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到底哪儿不舒服?」
他干脆蹲下身子,让自己与她一般儿高,以便能看清她的脸。
这一刻,她真的很丢脸,因为她已经被他打得泪水涟涟,因为呼吸不畅,双颊涨得绦紫,五官拧成一团,整张面孔皱巴巴的。
他盯着她,沉默良久,有一刻她以为他要笑话她了,然而他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小丫头。」他低声道,「你怎么让人这么操心呢?」
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如丝竹悦耳,现在又加上了些深沉的意味,让她不禁有些迷醉。
他缓缓的托起她的下巴,如同在水里托起一朵莲花般,动作是那般的轻柔,让她刹那间忘记咳嗽。
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这么近,彷佛可以看到自己在他瞳中的身影,他的呼吸,也如午夜幽兰般逸散在她的面庞上。
她发现,他的嘴唇有一抹亮泽,比涂了胭脂的女子更妖媚,然而这光泽却是天然的,像是蔷薇浸了月光。
这样的唇,如果吻一下,不知是什么感觉……
她忆起,从前曾经偷看到爹娘在亲吻,她很小的时候,爹娘曾经那般恩爱,那种浓情密意,书里也写不出来。
将来,被雁皓轩吻着的女子,一定会幸福非凡吧?
「觉得好一些了吗?好像没咳得那般厉害了。」
他若知道此刻她动了什么邪念,说不定真的会一个巴掌拍死她,她真喜欢看他被蒙在鼓里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可爱。
「奴婢、奴婢……」终于,她可以发出声音了,舌头却打结,话怎么说也说不顺……
她该说什么来拯救这暧昧的一刻?
「郡主驾到!」忽然间,身后有人高声道。
称心怔住,而雁皓轩也很明显的愣了一愣。
他们两人同时回过头去,只见斯绮罗正站在院门处,脸上挂着一抹讽笑。
按理说,斯绮罗的出现,如同救兵,但称心却觉得有些懊恼,彷佛美好时光被人打扰了似的,而她实在不该产生这样的情绪……
「郡主来了。」不同于她的仓惶失措,雁皓轩很快的就恢复了镇定,对斯绮罗笑道,「这里备了茶水,正恭候着郡主呢。」
什么?是他请斯绮罗来的?所以方才他对她的万般怜悯,只是在作戏吗?让斯绮罗看到他对别的女人柔情似水,从而断了对他的执念?
称心不禁感到失落。
她知道是自己妄想了,本来说好就是与他作戏而已,她为何要将方才那含情脉脉的一幕信以为真?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斯绮罗笑道,「不妨碍两位下棋吗?」
「本来就是专程邀请郡主前来赏月对弈的,」他淡淡一笑道,「方才不过是先练练手而已。」
「是专程邀我来看你们俩恩爱的吧?罢了,本郡主也没这闲情了,改天再过来吧。」
「如此,恭送郡主。」他也没有半分挽留。
这家伙,目的达到了,连戏都懒得演,真是的。
「天色晚了,我的丫鬟掌的灯笼不够明亮,」斯绮罗忽然又道,「雁少主可否借我一盏琉璃灯使使?」
「那有何难?」他显得很大方,「我这里的琉璃灯,郡主尽管拿去。」
「不知雁少主可否派人送我回凌霄阁?」斯绮罗看了称心一眼,「若请这位姑娘亲自送我,不会觉得本郡主太过无礼吧?」
称心怔住。果然,斯绮罗又想搞鬼了。
「怎么,雁少主舍不得?」斯绮罗见他沉默着,便笑盈盈地道,「我总不会把这位姑娘给吃了吧。」
「郡主说笑了,」他终于开口,「她不过是一个侍妾,听凭郡主差遣。」
有一瞬间,称心很希望他能够阻止斯绮罗,不让她这头傻羊入了对方的虎口,但看来他并没有要保护她的意思。
呵,作戏不过是作戏,她终究不是他真正在意的人,所以他不会真的紧张。
「那么就请这位姑娘替本郡主掌灯。」丫鬟取了琉璃灯来,斯绮罗示意称心道。
称心无奈,只得接了那灯提在手里,替斯绮罗引路。她跨出院门时,没有回头看雁皓轩的表情,也不知他眼中是否有关切之情……
就这样,一行人一路默默无语,斯绮罗却彷佛心情甚好,脚步越发踩得轻快,满脸春风自在。
「称心姑娘,咱们聊聊天吧。」走着走着,斯绮罗突然冷不防地道。
称心伫足回眸,倒也料到了这一刻,「郡主是有什么话想问奴婢吗?」
掌灯只是个借口,对方大概是想借故羞辱她,或者是从她身上打探点什么。
斯绮罗屏退左右,淡淡望向远空,悠悠地道:「这里也没有别人,咱们就直说了吧,雁少主表面上宠爱你,私下却一直让你睡在外屋的小榻上,这场戏作得这样假,本郡主实在犯不着吃你的醋。」
称心胸中猛然跳了一下。
斯绮罗是如何知晓她与雁皓轩每晚就寝的情形的?看来她在雁皓轩那里布了不少眼线,雁皓轩实在是太轻敌了。
「你若知趣呢,就离雁少主远一点儿,」斯绮罗换了张凌厉的面孔,「本郡主也没打算对付你,只盼你别当个绊脚石。」
「那么郡主你呢?」这一刻,称心心中没有半点恐惧,既然把话说开了,她便也痛痛快快地道,「郡主入住静和庄,真是如你所说,是缘于对少主一片痴情吗?」
「我知道你们不信,」斯绮罗抿了抿红唇,「平白无故,谁信我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一见倾心?但我就是喜欢雁皓轩,我也懒得多加解释。你若能配合我,别给我添乱,我会奉上一笔钜款,供你还乡安居。」
「少主虽是王妃的侄儿,却无官籍爵位,而这静和庄将来也是王爷的子女继承,少主最多只能保一世衣食无忧,什么也给不了郡主。」
若是换了别人,恐怕便信了斯绮罗的这一番话,但她是眼睁睁看过斯绮罗与大哥幽会的,那痴心言语犹在耳边,此刻斯绮罗是想骗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