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换?”他拧起眉头。
“──是。”江组长重复了一次,声量明显变小。“这是亚洲组的业务,他们的组长前天刚住院,我不方便请示他……”
夏翰青目光凌厉地盯着她,问道:“这个单谁负责的?”
“亚洲组的李明瑶。”
“李明瑶?是新人?”
“不算新了,来了一年了。”
他思索了一会,直言:“你坦白说,这批货是不是应该早就送抵孟买的?至少这两天就要到港的?”
“……”江组长愕然,呆了一会,勉为其难点头,“是。之前的出货安排拖延了几天。”
“所以是我们失误在先了?”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这几个月是出货高峰期,订单是多了点。”
“李小姐呢?”
“她一早请假没来──”
不等她说明缘由,他明快地指示:“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延误,立刻把李明瑶调离这个组,下次开业务会报再提出检讨。你先回去吧,让我想想。”
最后四个字令江组长有如蒙赦般笑开了脸,忙不迭向夏翰青欠身致谢。
夏翰青首先想到的是,他悠闲的时光就此作罢;再来想的是,赔偿损失势不可免,现在要做的不过是避免失去商誉,方法莫过于登门致歉,让客户消气。
造成失误的祸首逃之夭夭,主管在紧要时刻皆缺席,唯一的方法是他本人亲自致意,既代表了公司,诚意也足够。问题是此例若开,日后动不动由他出面扛责,他的无形价值将日益递减,这绝非稳妥之计。
转了几个念头,暗暗盘算,办法于焉成形。
他打了几通电话后,踱步到外头的开放办公区,没有停步,沿着走道直到尽头的座位,果然没见到范柔。今天办公区特别安静,不见她跨组串门子。
他回头转个弯,起步至茶水间,在门边朝里张望,果然在餐桌前扫描到她的身影。
是范柔无误,还是一颗拳头大丸子盘在头顶上,只是周围多了绒布装饰发圈。
她手里拿了根搅拌棒,慢条斯理在马克杯里搅拌,嘴里轻哼着曲子,左手不时伸进一包敞开的乖乖草莓脆果里头,抓了一小撮塞进嘴里,模样十分悠闲。
在公司里能轻闲到哼歌的职员,看来非她莫属。
他屈起食指在门板上轻敲两下,范柔霍地回首,一照见他,整个笑容从嘴角漾开,那是真心的笑容,毫不犹豫地传递给他,他下意识就要报以微笑,随即想起她亲疏不分地表达热情,很快敛起表情。
“范小姐,不忙吧?”他明知故问。
“不忙。”她满脸笑盈盈,没听出他的讽意。
“那好,得麻烦你帮个忙。”
“请吩咐。”
他盘起双臂,在她面前站定,把方才运输部的事件简略解说了一遍,怕她一时不能理解,话中省略了所有的专业术语。
她仰头望着他,眼珠子在他脸上来回梭巡,貌似认真聆听,但以夏翰青的洞悉力,那专注的目光以探索他个人的成分居多,若非他向来注重仪表,随时维持脸庞的洁净,还真消受不了她地毯式搜索的注视。
这女孩脑袋瓜里到底在运转些什么?他忍不住起疑。
“听明白了没?”他正色问。
“明白。”她朗声应。
“好,那么麻烦重述一次。”
“就是有个糊涂蛋搞砸了事情,眼看收拾不了,干脆来个人间蒸发,然后该负责的老大们不是生孩子就是跌断腿住院,客户撂话要公司好看。就这样,完毕。”
夏翰青楞住,暗惊她理解力良好,用词虽粗鲁却不失中肯。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想调到运输部门,无聊死了。”她摊摊手。
“放心,没有打算调动你,他们部门麻烦已经够多了。”他敢肯定她还是听不出他的讽意。“很简单,你什么都不必做就是帮忙了。跟我来吧。”
他请她什么都不必携带,随他出一趟临时小公差就行了。
“是当作助理的意思吗?我该称呼您老板吗?要不要帮您拎公事包?”她一路跟在后头迭问不休。
“不是说了什么都不必做?”他耐心叮嘱。
或许是第一次和长官在上班时间外出洽公,范柔一脸掩不住新鲜感地兴奋异常,上了他的座车,扣上安全带,那股兴奋简直就要令她手舞足蹈,好似幼儿第一次随班郊游踏青。
路程中,他忍不住瞥视范柔几回,她望着窗外流窜的街景,嘴里竟还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对于她流露出预期外的纯真和轻松,他微感困惑;这女孩明明满腹心机,有时却仿佛少根筋说话不打草稿,以他的识人经验却无法轻易将她判断归类,心头实在不舒坦。
目的地在一栋商办大楼里,临上电梯前,他提醒她:“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事吗?”
“记得。可我还是不明白和我有什么关系。”
“听好,你现在的身分就是我们运输部的李明瑶,待会客户说什么你承认错误就行了,不必多做解释,客户要听的不是解释,明白了吗?”他终于揭示此行重点。
“啊?”范柔一脸傻眼,歪头想了想,“那就是受气包的意思?”
他闭了闭眼,“你要这么说也行,总之,你什么都不必多说,致歉就行了。”
“听起来没什么技巧性,谁来都可以,何必让我来?”她发出质疑。
“依我的观察,公司里你最清闲不是吗?”
她顿时哑口无言,撅起嘴,瞟了他一眼,不是很服气的表情。他视而不见,直接走进敞开的电梯里,内心不无怀疑这女孩有被宠纵的习惯,才会轻易显露这般孩子气的反应。
客户代表是采购部刘姓副理,早已在会议室等候,一见夏翰青亲自登门,先礼后兵,双方握手致意,热茶上桌。彼此坐定后,刘副理瞄了眼杵在夏翰青身旁低眉不言的范柔,抬高下巴开门见山道:“夏先生,运输这方面现下不归您管,不该是您的责任,但大家都知道,日后这些部门很可能都会是您底下的人,派您来也是名正言顺。楼子既然是贵公司底下的人捅的,我们就看看怎么善后吧。”
夏翰青笑而不语,对于外人将他和集团理所当然地视为共同体已习惯,他将手掌轻按在范柔后脊上,范柔接收到了暗示,顺势毕恭毕敬行了个礼,“都是我个人的错,没有掌控好时程,请您原谅。”
刘副理干笑了两下,顺着眼角睥睨前来赔罪的祸首,“小姐,道个歉就能善了的事就不是小事了对吧?哪还需要你未来的老板上门?我们是贵公司的老客户了,多年来别家供应商提供比你们更优惠的条件我们都没有接受,还不是看在你们供货从没出过纰漏的份上,不就是专业的意思?你们运输部门这样办事,对得起辛辛苦苦拿到订单的业务部吗?”
“很抱歉,的确是我个人的失误。”范柔又一个鞠躬哈腰。
“听说你们上半年订单满载,不会是有比我们更重要的客户得优先处理,所以把我们疏忽了吧?”
“我保证绝对没有。”范柔再度鞠躬。
“不管有没有,问题已经造成,你一个人的不专业造成我们巨大的损失,难道赔偿也是由你说了算?我真不懂你怎么还能保住工作,你的东家可真厚道。”
“……”这次范柔九十度弯腰没起身,没吭气,一副领罪姿态。
“赔偿的问题,我想合约里有载明,该我们负责的部分一定负责到底。”夏翰青于此时插了话。
“夏先生,您是聪明人,若照合约走最多理赔百分之十,你们若坚持这次船期延误明摆着是罢工所致,不过是理赔百分之五,和我们开工延误造成的损失可是天差地远,光工厂停摆一天就是一百万美金的损失,这笔帐怎么算?”
“刘副理,涉及赔偿事大,我并非主事者,得让我们法务和业务单位商议过后再回复您,今天来主要是表达我们有诚意解决问题──”
“那当然。坦白说别家供应商一直都有和我们接触,若不是我和你们王经理的老交情,我们正在考虑是不是该分散风险,转移订单──”
“您言重了,我向您保证磋商结果一定会顾及贵公司的权益。”
“夏先生刚才不是表明并非主事者?如果您一句话就可以定案,我们以后选择供应商当然不作他想──”
“您也知道公司有公司的规矩,我必须先知会有关部门──”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您请便──”
“我们产品的良率是业界最好的。”范柔慢慢扳直腰杆,两眼直视刘副理,没头没脑迸出那么一句。
“……”大概没想到卑躬屈膝的范柔会有说话的余地,刘副理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们产品的良率是业界最好的,售后服务是最完整的,所以贵公司多年来一直是我们的老客户,没有变心过。”范柔再次字正腔圆地搭腔,只是明显多了辩驳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