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公主不穿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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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餐中,她意识到从餐桌对面投射过来的猎奇视线,对方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长期在舞蹈教室带领学员,她不很介意各种陌生打量的目光。

  继续埋头大吃,一盅鸡汤借她身旁空间上桌,她望向端汤的姨婆,灵机一动问:“这不是早上吵得我睡不着的鸡吧?”姨婆点头,她呆了一下,忽然后悔起一早拿树枝戳鸡的举动,投胎前最后一场报时被惊吓,那只鸡应该不太瞑目吧?

  嘴里的食物忽然有些走味,范柔决定放弃那盅香气四溢的鸡汤,头一转,再次感应到对面仍在持续的注目,如果不是她太敏感,那双视线粘着力也太强了,无论她或站或坐、说话走动,并未稍有懈怠,是哪位贵客对她如此另眼相看?

  忍不住朝源头望去,稳稳对上一双满含兴味的灼热眼光,属于一名中年陌生男士。男人定定迎视她,沉稳且大胆;她不明所以,报以礼貌性的微笑,随即掉开眼,不再任意张望。

  退席后,她遗忘了那张脸,可记得那对眼神,心底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惆怅,并且突发绮思──那样的眼神,如果是来自夏翰青,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想着想着,两颊仿佛自燃般灼烧起来。

  ***

  夏翰青一现身在那扇灰黑相间的金属门边上,警卫眼尖,立刻通报住户,同时按了开门键,让夏翰青从侧门进入,一边有礼地欠身:“夏先生来啦!”

  夏翰青礼貌地轻点头,熟门熟路地朝花木掩映的中庭步行。

  眼前中庭面积不算广阔,楼层亦不算高,但整批住宅大楼位在精华地段静巷内,外观别致不落俗套,内部设计新颖,陈设走所谓的低调奢华路线,当初受他父亲所托购置时,唯二的标准是──富增值性、非名宅。

  不困难,很容易便达成目的,他还全程监督了装修和迁徙过程,没有一幅画一副家俱不悉心布置,完工后他父亲见状点头连连,从客厅景观窗望出去是蓊蓊郁郁精心栽植的大露台,比不上夏家的郊区宅邸林园的壮观,但望之足以心旷神怡了。

  他造访的次数不少,每次停留不超过半小时,除非留下用膳,否则来去匆匆。

  抵达其中一栋二楼住户门前,门扇已敞开,他直接步入玄关,反手合上门,朝客厅白色沙发上倚坐看电视的美妇颔首:“阿姨。”

  “翰青来啦!”美妇将选台器扔一边,指着刚端出、文风未动的新削水果盘道:“吃一点,今天刚买的,还是要热茶?我让阿蒂泡……”

  “不忙,水果就好。”他执起备妥的叉子,叉起一块金黄芒果放入口中,浓郁的甜香立即在嘴里散溢,但仅止嘴里,未化进心坎。他不嗜甜,吃了两块便罢手,面向美妇坐正。

  “夏太太好吗?”美妇启口。

  不单纯的问候。夏翰青抬起下巴,直视对方一双含水妙目。

  第一次见到对方时,他年方十二,那张芳华正盛的秀丽脸蛋并未令他惊艳,反令他吃惊──那不正是活脱脱他生母的模样?只是更年轻、更羞怯。年轻羞怯的女子身边竟跟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可爱孩子;当时直觉告诉他,孩子是他异母弟,他父亲不为人知地建立起另一个家庭。

  夏翰青貌似生母多些,若不加以说明,他和女子两人并立犹如一对亲姊弟,但他对她从未生起姊弟之情,年少的他尚未全然理解男女情事,却仅有一种念头──女子只会是过客,就像他生母是他父亲生命中的过客一样,不会长留。

  女子生得艳色绝伦,名字倒取得很宜室宜家,叫郭家宜。

  多年过去,他倒是猜错了,女子留下了,非但留下,还在夏至善心中牢牢取得一席之地。她羞涩尽褪,秀丽依旧,以各种方式保有青春;年近四十五,举止比之年轻时更形柔媚,谈吐益发不俗,显然用尽了心机让自己脱胎换骨。

  夏至善的喜好很明显,他偏好这样的女子,他的外室或韵事物件,从脸蛋到身段仿佛系出同源,只是夏翰青生母任性一些,固执一些,胆敢主动求去。

  “我妈很好,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尽量回答得中肯。

  他自年少与生母疏离,视父亲正室夏太太为至亲,家族亲友皆知。

  “……”郭家宜听出他话中有话,支颐思索,一个偏头思量的简单姿势也能散发出丰韵,她嫣然一笑道:“这次至善出国考察,我不一定要去的。”

  “爸爸既然决定了,阿姨就去吧。”

  “翰青觉得这样好吗?我的意思是,我不曾公开露面过。”

  “爸觉得好就行。”他答得很快。

  郭家宜眨着未加工过的长睫,仔细端详他,像突然对他的相貌生起兴趣一样,大眼泛着不明心思,她弯起唇角柔声说:“翰青,这么多年了,你都没变啊,心里话藏得严严实实的,不累吗?”

  “……”这是第几次听到类似的形容了?他对话里的弦外之音无心探究,大方承接她的目光,“阿姨多心了,我本就话少。”

  他的寡言,一半来自天性,一半来自夏至善的形塑。夏至善不喜多话的孩子,自小教诲夏翰青静心观察,勿多言惹是非,这也是心直口快的小妹夏萝青不讨父亲欢喜的原因之一。他的寡言,让郭家宜从年轻时对他的百般讨好,过渡到客气疏离,再演变为如今见面时的旁敲侧击,言不由衷,她的态度转化和地位的转化自然是息息相关。家族里的年长女眷到这般年纪多半练就了一套生存本能,他见怪不怪,人前人后,对郭家宜绝不出言非议。

  像想起了什么,郭家宜突然露齿笑了两声道:“真有趣,翰青你注意到没,夏家的女孩都生得像父亲,男孩都像母亲,你那些堂兄弟姊妹各个也是,无一例外;夏家男人都娶了漂亮女人,却只便宜了下一代男孩,真不知该说巧合或是祖坟风水的关系。你也是啊,你和至善真不像呢,里外都是,至善私底下话比你多,脾气也大多了。”

  他怔忡一瞬──他对她的相貌论无意附和,不过是妇人之见;他一向认为生得好不过是锦上添花,生得好不如运气好,家里的芷青和丹青样貌是平常了点,但有父母庇荫,自小过得顺风顺水,没看人脸色过,照样觅得贵婿。令他感到惊疑的是,依她所言推敲,难道不单夏至善这一支,其他家族叔伯甚至下一代子女她都曾亲见过?若非他父亲有心公开外室,郭家宜万不会轻易露面,也无机缘见到夏家亲友,这是多年来的默契,也是夏太太能容让的底线。夏太太眼线多,好事者更多,郭家宜艳光照人,一旦出现极易形成话题,消息必然火速传到夏太太耳里,但近日家里却静悄悄,夏太太难道决心装聋作哑?他父亲又在打算什么?

  他客套地搭腔:“我怎么能跟爸比?”

  “青出于蓝,当然能,但愿斐青能和你一样,做得了大事。”

  和他一样?他未介面,心神有些飘移,他自制力强,很快拉回正题。“斐青呢?我带了些资料来让他参考,就职日在下星期三,爸的想法和我一样,先安插在业务部门,如果不适应,再调其它部门。”

  “这些我不懂,至善安排就好。有劳你了翰青,他在练鼓,我这就去叫他。”

  和他一样?郭家宜的无心之语再度让他分神。

  她永远不会知道,如果可以选择,他并不想象自己;他小妹夏萝青更不会知道,他曾经艳羡过她的丈夫,也是他曾经的挚友殷桥;殷桥当然无从理解,他并非因夺爱之恨而着手毁了这段友谊,而是殷桥的存在每每提醒了他,他们俩从根开始就不相同。他的步步为营,不及殷桥的坐等富贵;外人视他俩为同款的天之骄子,只有他心知肚明,他拥有的一切转眼间即可能化为镜花水月。

  “大哥。”热情的一掌落在夏翰青左肩,刚循声回首,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二十三岁的夏斐青以朝后抛掷的方式落座,一身长手长脚立刻显得沙发过于局促。时光把一个稚弱小男孩转变为健硕的大男孩,现在的大男孩一点也看不出曾经老爱揪着夏翰青的衣角哭求着陪玩,他们身高相仿,容貌也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只是大男孩更形阳刚些,以及显而易见的──快活些。

  是的,快活多了,夏斐青总是嘻嘻哈哈,胸无过夜愁,从未以眉头深锁、长忧远虑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过。夏翰青对手足的性情没有特别喜恶或要求,只是从弟弟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宠纵和偏爱。应该这么说,任何人都感觉得到,夏斐青生就一副由爱浇灌成长的模样。

  “大哥,来之前怎么不先说?吃饭了吗?”咧嘴而笑的活泼明朗有种莫名的重迭感,重迭了另一张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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