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柔乐得隔岸观赏,视线移动间,赫然和沙发右侧一双眼睛对上,双方目光对焦不过短短数秒,她却似被电枪击中,心跳骤停。她迅速掉开眼,惊异得合不拢嘴。
冷静!她一手抚着胸口,正想转身遁逃,小蜜已趋前拍她的肩,“总算来啦,手机呢?”
“在这。”她打开背包,因为万分紧张,掏了老半天才构着手机递给小蜜。
“谢啦!”小蜜忙不迭点开手机拉出资料,一边嘀咕:“真奇怪,怎么会掉车里?我连脚踏垫都翻过来了也没找着,怎么宙斯就找得到?”
“我走了,加油!”她握拳打气。小蜜不简单,为了合约,三不五时得陪大客户周旋在这种地方,一个晚上酒不知得灌下多少。
“你来这里做什么?”凉飕飕的男声无预警逼近。
范柔才转了半个身,僵住不动,慢吞吞仰起面庞,对着夏翰青那张未显出酒气的脸,装作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嗨!真巧,真有缘,我们白天晚上都碰得到。”
“咦!你认识夏先生?”小蜜诧异地凑过来。
“她是我公司员工。”夏翰青看向小蜜。
“员工?你什么时候──你不是在……”小蜜歪着那颗美丽的脑袋指着她,范柔攫住那只食指,迅速往前拉了小蜜一把,急切地在她耳际低声道:“回去回去!什么都不准说,改天再跟你解释。”小蜜相当机伶,接收到暗示的眼色,配合地闭嘴返回座位。
范柔回头继续对男人打哈哈:“没想到夏先生的夜晚比白天更美丽,您继续快活,我就不打扰了。”低头就要往门外钻,夏翰青长臂一伸,她后背包提把被掣住,整个身子被倒拖走了两步。
“快活?”他极为不悦地俯对她,“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快活无罪,这样才能乐在工作,提高效率啊!”她一本正经奉承,一面拼命扭动后背包,夏翰青却没松手的意思。
“你胡扯的功力挺强的,不到业务部去太埋没你了。”
“我可不行。”她双手在胸前打个交叉,“当个业务每天小姐灌我酒,我灌客户迷汤,客户又灌小姐,小姐又……不是没完没了,我不是那块料!”
“谁告诉你这些的?”他似笑非笑眯起眼。
“这不是大小姐?我还想怎么这么眼熟,你也来玩玩吗?”
陌生的口吻蓦然从旁响起,带着调侃和逗趣意味,范柔和夏翰青同时朝声源望去,一名中年男子从沙发区迈步过来,夏翰青即刻松了手,向男人颔首,面有狐疑,“应总,您也认识她?”
范柔呆愕,从头到脚打量了男人一遍,男人身量中等,五官端正,形貌不算突出,但浑身绅士派头十足,笑容有种世故,尤其视人的眼神隐含令人无所遁形的精锐;她不记得这男人,但那眼神……那独特的注视方式在范柔模糊的记忆中浮影而出,和前方的眼神完全吻合。她想起来了!是上回家宴上隔着餐桌长久注视她的男人,她父亲的贵客,姓名无法对号入座的贵客。
今晚是怎么回事?认识的人全卯起来大会串?保不定她父亲和她哥也藏身在附近,那可就很不妙了。
“大小姐,不记得我了?”男人向前一步,满含兴味地望着她。
记得?不记得?当着夏翰青的冷面,她三秒钟之内必须做出决定。
男人继续道:“那一餐很令人难忘,尤其那盅鸡汤,你父亲──”
下一秒瞬刻,范柔冷不防抓住男人手腕,抛下一句:“借一步说话──”话音未落,便将男人拽出包厢。她低头疾走了一阵,险些撞上端盘的侍者,才猛然察觉自己的唐突。她立刻松了手,回头尴尬万分地望着男人。男人毫无惊色,亦无被冒犯的不悦,晏晏笑意依旧,甚至有扩大的迹象,最后还咧开了嘴,仰头放声笑起来,像遇上了欢乐逗趣的事。
她傻了眼,待他止声,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应先生,我只是想请您帮个忙──”
“你不记得我了吧?你不记得我还请我帮忙?”男人打趣。
“记得记得,您是我爸的朋友。”她努力陪笑。
“瞧你紧张的,有什么可以为大小姐效劳的?”
“就是──”她压低音量,“别让夏先生知道您和我父亲熟识。”
“为什么?”男人眉一挑,兴味的表情又浮现。
她迟疑了一下,避重就轻道:“我现在在夏先生的公司做事,他并不知道我父亲是谁。”
“怕他对你另眼相看?”
“算是吧。”
她觑他一眼,发现他颇为玩味地盯着自己看,她赶紧欠个身,“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我帮了你,你怎么谢我?”男人沉吟一会问。
“……”她呆了一下。
没等她反应,男人露齿而笑:“简单一点,就请我吃顿饭吧,改天见。”挥挥手,男人转身泰然走回包厢。
她吐了口长气,加快脚步离开。
站在大街上,她意识到了什么,懊恼万分地拍了下前额。
这下她在夏翰青眼里就是个十足的无厘头了吧?
***
第4章 记得初相见(2)
夏翰青很少有清闲的时候,既不清闲,却还是注意到了有闲杂人等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可见对方有多碍眼。
他放下手中一迭未细读的报表,寻思了一下。
至少有三次了,看似晃荡或巧遇,实则欲言又止,满脸憋不住的心思。
第一次是一大清早,他一进公司就见范柔又趴在办公桌上补眠,他在旁边站了一会,瞥见她嘴半张的睡相,决定视若无睹,直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但范柔身上仿佛装了雷达,在他跨步离开不久立刻醒来,到茶水间的冰箱拿了一瓶装满绿色液体的水瓶,旋风般冲进他办公室放在他桌上。
“这是综合蔬果汁,早上现打的。”她咧嘴笑,露出晶白的齿列,笑得满面阳光,没有一点惺忪残留。
“何必费事?我习惯喝咖啡。”他暗忖该如何婉拒她的无事献殷勤,没想到她立刻介面:“蔬果汁比较营养嘛!而且一点也不费事,我早上没量好材料,这是多打的。”
多打的?她连施个口惠的技巧都缺乏。
眉头不由自主抽了一下,他以手指抚额,镇定地打发她:“好,谢谢,这么不浪费是好习惯。”说完想闭门换掉一身运动服,见她还杵在原地,盯着他默不作声,他心生疑惑,指着果汁道:“你不会是要我立刻喝掉吧?”
“没有,没有,我回去做事了。”她猛摇手,回头一溜烟跑了。
他不禁想,范柔行事说好听些是独树一格,说难听些是欠缺调教,待人接物连个起码的表面功夫都不及格,若要细细追究起她的动机,颇为费神又无意义,他很快将此事抛在脑后不再思索。
第二次是在茶水间,他将喝完的水瓶洗净准备物归原主,一回头便看见范柔,他当是巧遇直接将水瓶递给她,随口称谢就要离开,这女孩却挡在门口没有让道的意思,眼巴巴望着他。
“有事要说?”他索性直问。
“呃──那个──那天晚上……”她挠挠脑袋,似乎瞬间辞穷。
这可奇了,印象里她说话直接了当,少有犹豫,有几次甚至可谓出言不逊,今日忽然变得斟酌起来,他生出了一丝好奇。
“那天晚上怎么了?”
“那天睌上,你……是不是──”她看了看他,又嗫嚅起来。
“你想说那天晚上你发神经的事?”他已懒得委婉。
“……欸。”她忽然一脸尴尬起来。
“我无所谓,你不用挂心。”
“真的吗?可是我想解释一下。”她眼里流过失望。
坦白说,他一点想知道的兴趣都没有,虽然这个女孩经常有出人意表的行径,习惯成自然,只要与他无涉他都无心花时间听闻。
“我很乐意听你解释,但等会儿我要接待律师,有空再说吧。”他指着腕表。
再度打发了她,他回办公室准备,全神贯注在手上的法条资料。
范柔身影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夏翰青周围;她四处忙碌穿梭,布茶水,递送他需要的影印资料。他无意排斥范柔,但范柔送茶点、倒茶水一径慢条斯理,且每隔十五分钟便进来添茶水,询问宾客需不需要咖啡,服务看似周到,但她老站在他身侧,随身沾附的那股香甜味很难令他无动于衷。他做菜做得好和嗅觉较常人敏锐有相当的关联,甚至已臻敏感的地步,这股气味颇为恼人,她何时能换掉这款香水?
接下来是午餐时间,他今日行程紧凑,无暇至外头餐馆用餐,便与职员们合订餐盒,结果送饭进来的人正是范柔。她把餐盒端端正正摆放在他前方,伫站着不动。埋首于获利资料包告的他感受到了两道快要射穿他脑袋的视线,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和她那双骨碌碌圆眼对个正着。她也不闪躲,指着餐盒,“你的便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