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来数去,她称得上大咖又能立即派上用场的朋友只有应氏这位人士了。她父亲交游广阔,三教九流荤素不忌,她从小却只对班上的边缘人物有兴趣──不,正确形容是边缘人物之间相处当然快乐自在多了,这是自然而然的选择;只是踏入社会后,偶尔会遇上朋友用时方恨少的情形,她开始领悟出自己的偏颇,检讨了几回自己的作风后,两年前她开始调整路线,像夏至善这号人物她也发展出了应对之策,至于今天的应先生,她决定顺其自然──当然是顺自己的自然。
应氏果然不是普通人,一刻钟后他告知她餐厅顺利订到了,准备驱车前往接她,她忙不迭拒绝了。依夏翰青提及过他的来头,要是他耍派头派辆黑头加长车出现,她不想引人侧目都不行。
凯朵这间餐厅她上网查过,以结合中西料理、菜色变化丰富知名,价格却不到天菜等级,所以饕客趋之若鹜,不易订位;叶律师选择此地会面,必然知悉夏翰青懂得料理,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她至今所作所为恐怕都投其所恶吧?是不是该调整一下了?
她搭捷运兼步行抵达凯朵,在柜台报上应氏名号后由侍者领位。应氏风度良好,人已在座位上端坐,冲着她微笑。他一派悠闲,注视她的双目热切,她趁机仔细打量他,这次要好好记住他的长相,这可是礼貌!礼貌!免得日后相见把他识作路人甲。
“今天怎么肯赏光了?”他语气和善,眼底却有一瞬精利闪逝。
“我欠应先生人情啊,总得还一还。”她漫不经心笑。
“你以为前几次我打电话给你是为了讨人情?”
“……”她默思了一下,“不是。应先生是想交我这个朋友。”
“我看起来像缺朋友的样子吗?”
“……”闻言顿住,她呆瞪着他。
“范小姐,我叫什么名字,你恐怕都没搞清楚吧?”
“……”脸一热,这问题直接让她社交成绩不及格。
“我叫应天培,这次记住了?”他声调虽放柔,眉宇间却有抹除不去的威色。
“……”她点头,拿起功能表半遮脸面,状似研究菜色,直觉这人不好应付。
范柔忍不住臆想,她父亲某方面是老狐狸了,各色人物见怪不怪,但夏翰青不过三十许,是怎么和应天培交手的?。
“你第一次来不熟,我来替你点菜吧。”他挥手叫了侍者,极其娴熟地点了数道菜,她连菜名都没看清,菜单即被收回。
她忍不住讶异,这人要不是平时作惯决定了,就是瞧她生嫩没主张。
“抱歉,我上个洗手间。”她站起身,暂离男人浑身强势的气场。
长舒口气后,她提醒自己,她不是来社交的,对方好不好相与都不是重点。
餐厅设计幸好敞亮大方,动线也简单,一目了然。她绕了半圈,略微张望,便在一角落瞧见了夏翰青的背影,一阵欣喜涌现,驱走了方才的紧绷和不舒坦。
他真是人参果啊,连背影都具备疗愈效果。
怀着无比的兴奋,范柔脚底像生了磁铁,朝人参果方位直行而去,两眼像只见到对他柔声说话的女子,咧嘴扬声唤:“叶律师吗?真巧,在这里遇见您。”
叶律师一阵惊愕,抬首和她打了照面,不愧是惯见场面的律师,有识人之明,两秒内认出她,职业笑容立刻释出无误,“你不是翰青的──你好,真巧!”可惜她叫不出范柔的名字,她应该没想过记诵小助理的姓名。
原本垂眸品茗的夏翰青眼神随之对上范柔,再怎么镇定,显而易见的惊诧在他眸中表露无遗;范柔故作惊喜,两手一拍,眉眼俱扬,“咦!总经理也在啊!难得耶,我以为总经理日理万机,从来不约会的。”
此话一出,叶律师略有尴尬,但仍面带笑意,甚至微有喜色;夏翰青脸半沉,难掩不豫,两人目光交会了片刻,他生硬地开了口:“你也和朋友一起来的?”
夏翰青冷扫了范柔一眼,她身上仍穿着上班时的衣装,当然绝非中规中矩的粉领套装。范柔在公司表现随和,却总在小地方冲撞体制,夏翰青新拟定的服仪守则她视若无睹,不是一身轻便率性的运动装束,就是过于活泼的青春便装。
今早乍见她穿着粉蓝无袖短背心,配上黑色短至大腿的丹宁裤,裤脚不仅抓须还垂挂一圈莫名布条,脚踩一双金色夹脚拖。他目睹忍不住生起火来,想出言训斥一顿,却不愿着了她的道;他有理由相信她以触犯规矩为乐,否则她眼角唇畔不时泄露的惬意之色又是什么意思?
“是啊!我今天在公司坐了一天冷板凳,幸好有人约吃饭,干脆提早下班。”她眼尖,瞥见夏翰青颧骨部位隐约抽动了一下,她屏住喉头一股上涌的笑气。
“陈秘书没告诉你我让你在办公室等着?”
“哦?总经理有事要我做?”她眨着殷切大眼问。“总经理有事直接吩咐就行了,不必透过秘书,大家都在同个办公室不是吗?”
话一出,他面色又沉三分,两人目光再次交锋,范柔隐约可见他眼瞳中燃起苗火。叶律师左看范柔,右瞄夏翰青,这对上司下属之间弥漫着异样的空气任谁都能嗅闻到,她正想启口暖场,夏翰青已别开脸,“没事,你好好用餐吧。”
范柔欠个身,“那就不打扰了,祝两位用餐愉快,晚安!”
献上祝褔,转个身,她一路畅笑归位,脸颊因此渲出一抹淡红。
她这是图什么?一时痛快?这下她在夏翰青心里的形象分数跌落谷底了吧?
忍不住扪心自问,才思考过不再反其道而行的,怎还是破了功?
可就想见他变脸啊!变了脸,心底必然已产生波动,有了波动,印象自然深刻,不再忘却……
她愈想愈乐在其中,加以菜色果然令人惊艳,心情没来由地舒坦起来。
第5章 是落花水也是流水(2)
应天培整场吃得不多,他泰然安坐,多半静默地打量范柔。她暗想和他的约会以后不会再有,放胆了任他观看,吃喝没半分矜持。席间她不忘借口打电话、上洗手间,在夏翰青视野所及之处晃悠,料想自己碍眼得很彻底,她回到座位后心情大好,笑得益发灿烂了。
应天培见她春风满面,对上桌的菜色一个劲道好,兴味盎然地观赏她的吃相,中场想起了什么,慢悠悠道:“你父亲上次安排我们俩见面,事前没和你说一声吗?”
“……”鼓满了食物的腮帮子停下咀嚼,她迷惑地看向他。
“看来是没有了。”应天培不以为忤地笑开,“难怪你吃饱立刻走人,连想和你聊聊都没机会。”
范柔勉力吞下食物,思前想后,终于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一阵窘迫,她硬着头皮解释:“那个──我爸年纪大了,有时候操烦过度,怕他女儿眼力不好找错对象,又怕女儿给钉子碰,老是没说一声就偷偷安排相亲。应先生可别怪罪我爸,上回吃的那顿饭就当尝尝我姨婆的好手艺,没别的意思。”她咬牙决定,今后严格禁止她父亲借饭局之名,偷渡相亲之实;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和眼前这位应先生根本八竿子打不着边,她父亲是如何兴起此等荒谬念头的?
“怎么会怪罪呢?有缘分不就再见面了?”
“……”这可真糟,他所谓的缘分是她瞎搭上的,若遭他误解可不妙。她动了动脑,干脆自我毁灭,省得生事。她搁下筷子,挤出爽落又善解的笑容,“应先生,您说我爸是不是异想天开?在外头见谁英明有为就想把自己女儿推销出去,不知道人家也是有考量的;他也真糊涂,自己女儿连家务都做不好,生得国色天香也就罢了,至少还有赏心悦目的功能,偏偏普通得很,想当花瓶还不够格。坦白说教我想破头,也想不到够让人探听的优点──呃,自知之明应该可以算一项,可谁找物件要这一项的?这件事请您别放在心上,如果我爸让您为难了,我替他赔不是,您就直接回复他不中意就行了,他早习惯了,不会见怪的。”
听罢,应天培神色有异地盯着她好一会,她被盯得心头发怵,却见他没来由地笑起来,扬眉道:“可是我明明中意啊,怎么能欺骗他呢?”
她啊了一声,嘴圆张,登时哑口,不必照镜子也能想象自己必然一副蠢相!但应天培似乎并不嫌弃,他倾着头,欣赏壁画般专心注视着她。
她可是惹错对象了?她父亲替她招徕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低下头,她把白瓷盘上的一块山葵拌芝麻豆腐分几口吃了;接着端起柚香银耳甜汤,抵着唇徐徐咽下;喝完再仔细扫视桌面,把剩肴吃毕,确认没浪费了厨师的好手艺,至少钱不能白花,今日她请客,不能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