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萝青尝了一口,不动声色,忽然转头朝里扬声唤:“殷桥,殷桥,出来一下。”
不久,一名高大的男子从里面施施然走出来,先是讶异有外人造访,接着展颜一笑,有礼地递手和范柔一握,“范柔来了!好久不见。”
她笑着点头。
过往殷桥来过几次她和夏萝青及另两位朋友共同租住的公寓里,她恰好都外出无缘一见;夏萝青婚礼当天,她第一次近距离观望新郎,直觉新娘以后有苦头吃了。这名让夏翰青兄妹关系生变的出色男子,连简单的居家服也掩不住天生丰采。对任何男人而言,殷桥的存在多少都会是个威胁,但往后多次接触,横看竖看,范柔被那张美颜震慑的程度大为递减,就像观看明星海报,她的心得是──这是一张生来麻烦的脸,她真庆幸自己对这张脸免疫。
“殷桥,尝尝我哥的手艺。”夏萝青切了一小块塞进丈夫口中。
“翰青又送东西来了?”殷桥弯腰观赏有如艺术品的甜点。
“是啊,和我做的比起来味道如何?”
徐徐咽下后,殷桥噙起宠纵的笑,吻了一下妻子的脸,“你做的好吃多了。”
范柔眉头陡地一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对夫妻品味异于常人吧?
她拿起叉子,不客气地大快朵颐;酱料的温润和水蜜桃果肉极为和谐地嵌合在一起,入口即化融在心里,底层饼皮意外地香酥,不知用了多少功夫调制成的;夏翰青日理万机,还不嫌烦地为放在心上的人做甜点,光这项就抵得了十个缺点。
她一口接一口,有点遗憾甜点不是为她做的,但今天至少搭便车吃它个够。
“你们聊吧,我进去忙了。”殷桥摆摆手,走时顺手捏了一把妻子的腮帮子,把空间留给两个女人。
“你老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很强。”人一走,范柔压低嗓门。
“不,他是真心的。”夏萝青认真看着她,“他不在乎我技不如我哥,只要是真心为他做的他就觉得好吃;我哥做得再好,吃了也不舒坦。范柔,回去跟我哥说别再送了,他工作也忙不是吗?”
“怎么老往坏处想啊?你哥若不真心何必浪费时间?”
“谁知道他啊!”夏萝青伸手抹去范柔嘴角的酱渍,“别吃了!你都吃了半个了,不怕发胖?”
“不怕!”再吞下一口,猛然想起什么,“糟!他还在等我,我得走了。”
“小柔,”夏萝青送她到门边,意有所指道:“早点收手,我哥可不好玩。”
“别担心,我很强的。”她轻拍对方隆起的肚子,“小萝,不管你怎么想,我真的很替你高兴。”
发自心底的笑意终于在夏萝青脸上展开,“谢谢。”
范柔三并两步离开了大楼,穿越对街,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夏翰青一脸波澜不兴,没抬头,只是收起了手机,淡声道:“你去了二十分钟,什么事耽搁了?”
“没事,聊聊罢了,聊开了,没注意到时间,下次不会了。”她随意搪塞。
“聊聊?”他偏头望向她,流露出疑惑,“你们不认识,能聊什么?”
“当然能聊啊!”她扳直腰,理直气壮道,“聊她肚子里的宝宝,聊她的手艺……你也知道我很能聊天的不是吗?”
夏翰青没作声,径自瞅着她,那审视般的眼光在她脸蛋上下来回梭巡,令她背脊发凉;她硬是撑住他的静态攻势,眼睫瞬也不瞬,不懂自己真这么不济事露出一副扯谎的模样?
瞧上半天,他冷不防探身逼近她,整个上身越过中间置物箱,大动作令她吃了一惊,她背抵车座,屏息以待──两人的脸相距不到十公分,她的鼻尖和唇侧立刻感应到他呼出的热息,和脸庞散发出的洁颜后的淡淡香气;她再怎么喜欢看他,也不致采取这种夸张的距离,向来矜持守礼的他是哪根筋错位了?
她一手抓紧排档杆,慌张地寻思因应动作,万一他──万一他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她是欣然接受还是悍然推拒?但眼前的是夏翰青啊!她长久心心念念的夏翰青。
纷至沓来的念头不过在脑袋里回荡了几秒,时间却像是停滞不前,她的背脊转为发热,俯近她的深邃眼眸却还是凉意一片,在她面颊烧起来之际,夏翰青敏捷地拉离身躯,回归先前的坐姿。
“你吃了我做的甜点!”他冷觑她。
“嗄?”她登时傻眼。
“你脸上都是甜味还不承认?”
“……”这下她终于脸红了,为的是自己多余的遐思。她下意识用力揩拭嘴唇,窘迫不已──他的嗅觉是有多灵敏?“怎么了嘛!人家好客请我尝一尝也不行?”
“吃了不少吧?”
“放心,还剩一半呢!”
“一半?”他谴责地瞪视她。“难怪你待了那么久,我是让你送东西,不是吃东西的。”
“又怎么了?你没这么小气吧?”她心虚地缩一缩肩。
“不是这个问题,你如果喜欢吃,我可以特别为你做,但今天既是为别人做的,你就该节制一点。”
“真的吗?”她万分惊喜,嗓音不自觉拔高。
“什么真的?”她的反应总是出人意表,他方才的话浅白直接,她又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了?
“你真的会特别为我做?不是骗我的吧?”
迟疑片刻,他言不由衷答:“──不是。”还真的失言了。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双盈满期盼的圆眼里像是闪烁着星星碎片,令人不忍拂逆,仅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足以令她雀跃不已,她到底有多爱吃?
“说了不许反悔,打勾勾。”她忘情地伸出小指。
“……”他冷瞥了眼范柔的指头,她忘了他是她的上司了吧?“用不着,我说话算话。”
她讪讪地缩回手,欣喜之情不减,“那现在是要回公司了吗?”
“不用。”他看看时间,“你的下班时间快到了,直接开到你兼差的地方吧,省得再搭捷运。”
“啊?”出乎意料的指令,她呆坐不动。
“怎么了?今天星期四,我记得你总是早退一小时从不加班,不是为了和兼差的时间衔接吗?”
“……”她再次呆愕。他竟然记牢了她的出缺勤时间?是他的大脑天生能容纳的事物比他人繁多,或是他只记得想记的事?“可是你说过之前的协议不算数……”
“是不算数。”他接腔道,“我没说你以后可以这样,今天只是顺便罢了。”
“呃──”她大脑努力运转,“我觉得──不用麻烦了,你忙,不必送我了,我在这下车吧。”她按开门锁就要脱身,夏翰青不慌不忙掣住她右手腕。
“范柔,你在我身边做事,就得坦诚相待,如果老要遮遮掩掩,或是另有打算,我就不留人了,简单一点不是比较好过?”语毕他松开手,郑重凝视她。
“……”她关上车门,看向他,“我没有遮掩,我只是一时没有心理准备。”
“我很好奇,你的兼差见不得人吗?要什么心理准备?”他扯动唇角。
她在他笃定的目光中看出了心思。他是刻意安排的,他早就想好今天的行程了;他并不信任她,他不会以为她是某个不明对手埋伏的奸细吧?如果世上有这么蠢的奸细的话。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出发吧。”她发动引擎,踩踏油门。
“记得,别动其它脑筋,是真是假我分辨得出来的。”他冷言提醒。
她叹口气,他真是不放心她啊!
但,夏翰青当真不放心她吗?不,他并不担心她,她从头到脚并未透出值得他担心的诡谋气息,他仅仅是困惑──她行事特异,完全缺乏对上司的恭谨,做事不求表现,每天眉开眼笑地吃喝,仿佛毫无目的性,但他可不迟钝,她显然有个标的,她的标的直指他,虽则他实不明白她意图达成何种目标,可以确定的是她对工作成就不具野心,却想引起他的注意。
避开了塞车时刻,范柔轻车熟路开得很快,不到十分钟车子停泊在社区一处付费停车场。她转头对他道:“到了。你真的有兴趣下车看看?其实没什么的。”
“不介意请我喝杯水吧?”他保持微笑,意志坚定。
她领着他走进附近一栋住商大楼的地下一楼,入口便看见充满时尚活力的招牌,那是一间舞蹈运动中心。
从转角开始,一路迎面走来穿着各式韵律服或运动服的男男女女都向范柔举手招呼,显然和她极为相熟,直到服务柜台前她才停步。一名手臂肌肉贲张的年轻男子从柜台后起立,困惑地打量西装笔挺的夏翰青。
“这是我老板。”她指着夏翰青。“这是我的工作伙伴。”她指着宙斯。
两个男人互望数眼,夏翰青无动于衷,宙斯则在内心暗惊,两人不约而同伸手相握,完成陌生招呼。
“这是我兼差的地方,你随意看看吧,我得去上课了。”她向夏翰青道,转身又对宙斯附耳,“倒杯水给他,别跟他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