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脸蛋,一寸一寸与他拉近距离,闻到了他唇边的酒气,感觉到了他平稳又温热的鼻息,她顿了一瞬,胸口一热,头皮一紧,对准他的唇瓣,倏然贴上,一秒迅疾退开。
受此突袭,他仍文风不动,姿态如一,显然进入了酣眠状态。
她心惊胆跳,深呼吸定定神。不对,她刚才太过紧张,连他的滋味都来不及尝,只有温凉的触感,日后回味起来岂非空白一片?
“失礼了,你就当──被蚊子叮了一口,大吉大利!万事如意!”她悄声祝祷,壮起胆子,再送上一吻。
这次决心停留稍久,怕惊醒他,唇瓣仅单纯相贴,屏气凝息,不敢有丁点躁动;即使如此,已足以令她满腔激动,晕眩感随之席卷她的思绪,无法确知秒数。不知过了多久,微觉唇下的人似乎有了动静,她警觉心起,不得不轻轻退后,结束了一厢情愿的吻,幸而他仅是转个侧脸,犹未苏醒。
她抿了抿嘴,把他的味道抿进嘴里,再看了眼浑然不觉已被夺吻的男人,唇角逸出笑意。她凑近他耳畔,轻声细语:“不记得也没关系,未来比过去重要;但未来,你的未来,可以给我一点空间吗……”忽觉自己在耍蠢,她止了声,回头收起棋盘放进背包,走到玄关,穿上鞋,悄悄掩门离开。
***
不告而取谓之偷,她不折不扣是个小偷,犯案后无法若无其事的小偷。
明明苦主丝毫未察自己损失了什么,但只要来自夏翰青的一道眼光、一抹神色、一句话,仿佛都别具意涵,充满暗示,令范柔头几天皆处在不为人知的忐忑状态。
最好的掩饰方法就是无事笑嘻嘻,不管小林一干人说了再不称头的笑话也无比捧场,可笑到后来似乎显出几分傻相,所幸她的形象和爱笑分不开,倒也不招人起疑。就是刚才那一次,那一次夏翰青无预警从后靠近她,她不经意瞄到,彻底大惊,往旁一跃,夸张的反应让走进办公室的陈秘书跟着吓一跳,手里的卷宗掉了一地。
“你这是干什么?我有这么吓人吗?”他狐疑地扫视她的脸,“叫了你两遍都没反应,魂飞到哪儿去了?”
“没、没啊!”她用力笑出弦月嘴,“我最近有点怕鬼,大概鬼电影看多了,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吓到我,总经理别介意。”
他低哼一声,语气微带讥诮,“我是不介意,我只担心你把自己吓死,到时候我含冤莫白,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解释你只有那么一点鼠胆。”
糟糕了。她暗暗发怵,这些话怎么听都像在含沙射影。
脚边捡拾档的陈秘书抖动的肩膀十分明显,范柔努力干笑,“是啊!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胆子小。”
“那就别做自己应付不了的事。”他闲散一句。
完蛋了。她心头一声咯噔,越听越觉得他根本在讽喻吧!
“总经理找我有事?”第一次不敢直盯他的眼,她视线落在他的喉结上。
“待会送我到一个地方,你就可以下班了。”他澹澹吩咐,附加意味不明的一眼。
不是太麻烦的事,她开车技术好,很快就可以把他安送到应酬场合或饭局地点,开车需要专注,整趟不看他不算奇怪,虽然──总是有点可惜。
傍晚华灯初上,两人同处一个车厢空间,夏翰青其实依然故我,他沉静又忙碌,视线几乎落在手边的档或手机讯息上,没有半分和范柔闲聊的心思,这时刻她又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力,他正常得很呐!是她多心了,偷吻事件天知、地知、她知,再无人知。
车停泊在夏翰青指示地点,她不经意往车窗外一瞥,一瞥心头又一个咯噔──这间低调且位处僻静巷弄的餐厅不会是饭局的地点!担任他助理这些日子以来,她从陈秘书那里摸熟了他的习性,商务上的应酬不是安排在私人招待所就是在可容纳多人密谈的餐厅包厢,偶尔应对方要求也涉足附带春色的酒廊,绝不会在此类独具风格的场所洽谈生意。这里周围绿树成荫,花团锦簇,远离城市的喧嚣,楼面设计异国风情十足,进出的客层似乎较为年轻化,什么样的商务物件会有这番闲情选择此处会面?
她默不作声,静听他接了通电话,“是,我也刚到,在门口,你稍等一下。”
范柔下意识朝餐厅门口望去,一名陌生鬈发女子端立在门前,擎举着手机说话,正望向此处。女子一身都会粉领装扮,时髦俐落,远看年轻秀丽,笑意盈盈。
夏翰青打开车门下了车,绕过车头,朝女子挥手走过去,范柔赶紧探出车窗,对着他的背影脱口而出:“我晚点来接你回家。”
“嗯?”夏翰青偏头望,有些意外,迟疑片刻道:“不用了,我可以叫车。”
“反正我晚上没事,可以来接你。”她希望自己说谎的模样很自然,顺便打趣:“请我做事是很物超所值的。”
“我不是这种老板,你下班吧。”他微眯眼,出现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待会一定会喝酒,喝尽兴了就会醉,万一计程车绕路乱走你也不会知道。就这样说好了,九点在这里接你。”她脸缩回车厢,不等他答应,踩下油门疾驰离去。
心跳如擂鼓,一路到舞蹈中心。九点钟,她擅自压缩了他晚餐的时间,也将让自己疲于奔命,这谎撒得惊险,她这是做什么?
她匆匆啃了个三明治,赶上六点半的课,一小时候热汗奔流。她随意擦了汗,走到办公室稍作歇息,在门口撞见了小蜜。多日不见,小蜜略显疲态,身上还是俐落的上班套装,只是一日忙碌下来,发型有点塌,妆掉了五分。
“哈啰,来找宙斯啊?”范柔明知故问。
“唉。”小蜜随口应和,走到宙斯座位坐下来,皮包扔在桌上,叹了口气,“正确地说,是他找我。你看我忙成这样,哪能抽空来?但他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放话说我再不来他就要杀到我公司去,所以你现在看到我了。”
“噢──”范柔跟着坐下,“他再半小时就下课了。”
“……”小蜜没说话,一手拄着额角,美丽的脸蛋透着的不再是干练,而是忧伤和茫然。
范柔想起了小蜜手机里那些简讯对白,一口气喝光手里的半瓶矿泉水,沉吟一会后道:“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为彼此抽一点空说话也是应该的,而且有些话,早说比晚说好。”
“……”小蜜抬眼注视她,眼里净是诧异,“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成天有点紧张兮兮,脾气坏了点。”
“他不信任我。”小蜜又叹口气。“最近老是无理取闹。”
“没办法,谁让你这么美又能干,要我也把你当宝每天供着。”她咧嘴笑。
小蜜被逗笑了两声,随即敛色,幽幽道:“小柔,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有些事不会永远如当初一般,人会变化,感觉也会变,目标也会变,我希望他能理解,就算步调不能一致,至少两人方向一样,让我感觉并不孤单……”
“你说的话很好懂啊。”范柔笑,“我来白话文一下──当初让你着迷的人,后来见多识广了,好感慢慢走味了;当初只想平安地领到薪水和年终,后来发想自己其实有本领占公司一席之地,何不乘胜追击?当初只要情人哄着护着,后来希望两人能在各方面旗鼓相当,最好比自己更胜一筹……我都听懂了啊,宙斯一定也听得懂,他只是需要你说得白话一点。”
“小柔……”小蜜不自然地挪了一下坐姿,迷惑问:“谁告诉你这些的?”
这就不好说了。她不是瞎子聋子,她自小在家族里看的听的,她在姐妹淘里看的听的,她进公司这段期间看的听的,总之,看到听到后来,她自己差点对人生都有些气馁起来了。幸好她生性乐观,幸好她懂得排遣心情,幸好她认为──凡事值得一试,试了不管结果如愿与否,至少没有遗憾。
“我觉得啊,人怎能完全不变呢?时间总会让人改变,两人之间不变是运气,变了是自然,一起往同个方向变是最好,但通常……自觉变的那个总会有莫名罪恶感。小蜜,你不把话说清楚,是因为还把他放心上,怕他不好受吧?但你若真顾念情分,就该把感觉一点一滴透露给他明白,他应该有资格知道的不是吗?他若理解了,还能与你同行,不是就没疙瘩了?他若不接受,短痛也好过长痛啊。再说,我相信宙斯没你想的脆弱,可你遮着掩着,他就更无所适从了;我看他脾气越来越像狮子,动不动吼起来,他不敢吼你,身边的人就遭殃,你行行好吧,让他好过也让我们好过。”她鼓起勇气说出疑窦:“还是你希望……:就让宙斯不明不白地破坏一切,你好有勇气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