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公主不穿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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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的范柔,还保有两颗明显的兔门牙,长年在乡下晒出的一身黑黝黝皮肤也尚未转白,顶着一头韩式美男短发,习惯穿裤装,怎么看都和美丽温柔绝缘。

  ***

  后来范柔才知道,夏翰青少说了另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高二的夏丹青。但也不算说错,日后,他的确只为同母所出的夏萝青而来。

  他想方设法把与夏家格格不入的小妹转学至夏家认可的私立女校,那时候,范柔第一次见识到,作为兄长,他是如何全心全意地照拂妹妹,而和手足向来水火不容的她,又是多么欣羡同班同学夏萝青;这份欣羡,慢慢地转化,继而生出一种想望──如果能够拥有这份温柔,如果能够……她愿意和夏萝青交换兄长!

  进高中前,一直在外公家过着与兄长截然不同生活的夏萝青却不作此想。没有人知道夏萝青十六岁前过着怎样的生活,让她变成一座移动的小弹药库,内里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火药,一颗脆弱的自尊心像轻易被引燃的火信,走到哪炸到哪,不仅和夏家一家扞格,在学校亦沉默寡言,不擅与人交。

  私校学生多半来自富贵家庭,再不济父母也是专业人才或高级主管,严格说来夏萝青两边都不到头,她属于半吊子出身,没在夏家生活过一天,却又是名义上夏家的子女,言行举止和其他女学生有着显著的差异,纵使不说话,排挤自然形成,使得夏萝青脸上益发有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范柔出生于健全的家庭,母亲虽然在她上中学那年早逝,但她自小不愁吃穿,父亲疼爱她,没再二度续弦,坚持找了亲族女性长辈照料她的生活。她对家族营生没概念,只知道从小家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父亲很少有清闲的时候。范柔自幼乏人严格管束,野性天成,母亲去世后更难被教条拘束,和同父异母的大哥范刚之间的冲突越演越烈。她在学校惹出的小麻烦虽不断,但聪颖的她功课良好,体育竞赛频拿大奖,师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计较;可家中范刚血气方刚,睚眦必报,没轻饶过妹妹,两人不是拳脚相向就是朝对方的宝贝搞破坏;范柔身手再好也敌不过范刚人高马大的蛮劲,总是鼻青脸肿地上学。

  她的乡下生活结束在一次大破坏之后──她炸了她大哥的房间。

  当然不是用上真的炸药。邻居小孩弄了一串过年玩剩的鞭炮给范柔,她灵机一动,埋在他哥的玩具堆里,鞭炮威力不算大,引发的火势却很惊人,虽及早被大人发现紧急扑灭,她哥半个房间已呈现漆黑焦燎,明显毁了。

  这桩祸事震撼了长年姑息儿女争端的父亲,她父亲首次对女儿大怒,下手将她暴打了一顿,没过问她的意见,托了关系,直接把她送到北部这所严格的女校住读,彻底隔离了两兄妹,免得哪天回到家整座屋楼被其中一个孩子夷为平地。

  范柔无畏年少离家,炸了她哥的房间是冲动所至,她并非无悔意,但父亲连亲送她上台北也不愿意倒是伤了她的女儿心。

  她无畏学校管束,规矩再严格她都钻得了缝,偷得了闲,找得到乐趣。她觉得学校女生多半做作又小家子气,根本不大理会,行事依旧大而化之。她没有想过的是人言,一所成分单纯的女校,竟可以衍生出意想不到的流言,源头何处无从查考,流言似细沙,慢慢从各处缝隙泄露,流向她的耳根,把范柔推向群体边沿,莫名地成了一座孤岛。

  流言断断续续,内容指涉她家族生意成分不单纯,她父亲以沙石业致富,染指黑道,来往白道,经营偏门行业,滥炒地皮成为土豪。她再无知也懂得那些形容词绝非正面。

  放假回家时她在餐桌上直问了父亲:“爸,你是采沙石的流氓吗?”

  她父亲一听,霎时横眉竖目,厚掌往桌面一拍,一只煎白鲳瞬间跳出盘子,滑到她面前。她父亲声若洪钟痛骂:“贡虾米肖话啦!汝差一点点把阿刚房间炸掉,我拢无贡汝是恐怖分子,今日汝敢贡汝爸系流氓?嗄?”

  吓了老大一跳的范柔不敢再吭一句,默默返回学校。

  渐渐地她才明白,学校同学们暗地较劲的已非财力,还有社会名声。范柔的家族缺乏好名声,空有财力无法为她获得尊重,虽然她实在不明白流言是如何产生的,好像兜头被盖了印章就真的是流氓的女儿了。

  两个被边缘化的女生自然而然走在一起,尤其夏萝青下学期开始住校以后,两人更形亲近,相濡以沫。她们性格并不相近,但同样倔强,彼此理解,无视被周围冷待和刻意疏离的事实,过着相互支援的校园生活。

  在那近似严冬苍白枯燥无味的高中生活里,夏翰青的出现像金黄色的暖阳照射进雾霭中的一束日晖,闪耀着动人的光彩。

  动人,仅针对范柔而言;烦人,却是夏萝青的感觉。

  源于不足为外人道的因素,夏翰青极为勤快地到学校探望妹妹,每次大约花上一个多小时,通常安排在下午最后一堂自习课时间。

  “你们有话不能周末回家再说吗?”范柔一头雾水,真奇怪的一对兄妹。

  “我哥应酬回来经常很晚了,见不着我,他们夏家人通常也没空和我说话,我哥有事就直接来学校见我。”夏萝青简短的解释。

  “他们夏家人”是夏萝青口中奇特的家人代称,分明把自己排除在夏家之外。许久以后范柔方知原委,夏萝青和夏家长辈并无血缘关系,但那时候,十六岁的夏萝青以最直接的情绪面对名义上的家人,丝毫没有转圜余地。

  “你哥还在等你,你还不去?”

  夏萝青背转身撅起了嘴,装作没听见。

  “怎么啦?你哥来看你还不好?”

  “……”还是不作声。

  “你多幸运啊,我哥看到我只想踹我。”

  “不去,他老对我说教。”原来是怕啰嗦。

  “我看他带了好吃的耶,去吧、去吧!”范柔催促着。

  “你想吃就替我去拿吧,就说我被罚补考不能分身。”

  一开始夏萝青还会乖乖去会面,到后来百般推托不肯听劝,范柔顺理成章成了传信使者。

  两次以后,范柔终于知道夏萝青不肯会面的真正原因了。因为,因为──夏翰青根本在对妹妹传道授业解惑啊!

  ***

  在范柔青春少艾的认知里,夏翰青这个男人简直是个稀有的品种。

  在她步行去见他的那小段路程里,她浑身似只快乐的鸟,一路雀跃到终点。

  二十四岁的夏翰青和多数年轻人不同,心情很少写在脸上,泰半心思全收敛在温文不彰的表情下,即使出现在面前的人儿有一半机率并非企盼的妹妹,也不轻易流露出愠怒或失望之色,像是颇能理解少女心的不可捉摸,他平心静气地接受夏萝青的别扭表现,之后,再另辟蹊径达到他的目的。

  夏翰青从不赠与妹妹少女希冀的东西,他认为大量阅读是学习的基础,因此见面只带精心挑选过的书籍来,范围几乎是中外名著或科普书让妹妹携回阅读,接着再询问她校园生活和功课问题。如果会面内容仅止于此,夏萝青还能应付自如,不致于退避三舍;但真相其实是──“一本书不管厚薄必须在五天内读完,读完必须写上至少一千字心得。如果是中文书还好,总是诌得出来,要是英文小说我头就大了,我连凑个五百字都有困难啊。重点是他还会当场批改纠正,要是侥幸过关便罢,要是没让他满意就退回重写,下次就累积成两篇了。这还没完,时间够的话他要检查周考成绩,进步是应该,如果退步,周末就别想出门了。你以为我哥现在才这么奇葩?他大学在国外念书时暑假回来也是这么干的,我心很累的。”

  范柔听得新奇万分,“唔,挺有挑战性的。如果你直接拒绝呢?”

  夏萝青沮丧地看了她一眼,“我没试过,我哥那个人──你会觉得少惹他为妙!”

  少女阅人有限,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生如何令人生畏?

  好奇心整个被勾动,夏萝青找借口不现身的次数里,范柔当仁不让,前去代替传达讯息。图书馆阅览室旁隔出的小会客室,就是他们见面的地方。

  那段不长不短的时光里,范柔总是双手托腮,隔张长桌凝望散发着清新气息的夏翰青,那是一种努力将眼前画面尽收眼底的凝望,那画面在范柔的记忆里仿佛覆上一层幻美的蒙光。低首垂眸审阅手上纸张的男人安静而优雅,柔和的面庞没有一丝牵动,只有睫毛不时在流览时眨动着,握笔的长指在白纸黑字上圈改着,在空白处留下成熟端秀的字体。

  夏翰青从不叫她黑兔妹,对她本名似乎也没兴趣知晓,从未认真询问过。他随口唤她小兔,两个简单的字透着趣致并去除了原先绰号的贬义,他经常在对她说上一番道理后话尾加上那么一句:“小兔同学,你说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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