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翰青看起来行色匆匆,直接走过去向厨师致歉,再就今天的上课内容询问几句,女助理指着范柔的方向说明今天的分组成员。
果然夏翰青万分意外地朝她走过来,目不转睛看着她。他还穿着白天上班时的水蓝色衬衫,只是卸下了领带,挽起了袖口,腰间系上了围裙。
她迎视他充满疑窦的目光,笑咪咪指着火炉上的锅具解释:“炉口有限,得两人一组,我们俩比较晚到,所以──”
“是你!你今天早退就是来这里上课?”他绷着脸质疑,公司之外两人无从属关系,他声量明显放低,不欲惊动旁人。
“是啊。”
“你知道我在这里上课?”
空间有限的关系,两人站得极近,她仰视他,感到他高大身躯逼近的压力,那副戒慎的表情显然把她视为动机不良的跟踪狂,她得说出些什么让他释怀。“我猜你大概有脸盲症。”
“……”表情霎时转为呆怔。
“我在这里上课两个月了你都没认出我,可见你从没正眼瞧过我。”
“……”他眼神几度变换,似乎理解了什么,但紧绷的面容并未全然放松,明显看得出个人领域被侵犯的不自在,“没事我盯着不认识的女人瞧做什么?”
“没事难道你都盯着男人瞧?”
不过是顺口的玩笑,夏翰青面庞一秒间凝结,范柔赶紧识趣地转身,指着还在锅里加热的洋葱,“好像还没熟?”
“你忘了盖上烘焙纸。”他瞄上一眼,轻推开她,挤身至炉火前,取了张烘焙纸细心覆盖在数颗洋葱上,一边说明:“这样温度才会刚好。”
果然是标准的料理迷,注意力很快被移转。
夏翰青快速看了一眼备料似乎就有了腹案,俐落地将她预切好的蔬菜和牛肉块一齐放进高汤里炖煮,边问她:“月桂叶呢?”她立刻在角落小碟中抓了一片扔进汤里,由他盖上锅盖。
接下来她几乎只能让贤站在一侧,目视他料理配菜,沥出牛肉蔬菜高汤,煮出浓稠的奶油面糊,再加入高汤搅拌煮至沸腾,动作连贯纯熟,没有须臾犹豫。
她在一旁不敢打岔,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做菜的模样虔诚专注,似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她从口袋里摸索出手机,悄悄对准角度按下快门。
夏翰青没察觉入了镜,出声问:“都看清楚了没?”
“嗯。”她用力点头,忽然起了困惑,“你怎么才一来就知道怎么做?”
“我在别的地方学过这道菜。”他将木勺交到她右手心,“换你来,别只顾着看。”同时把盛了混合酱料的大碗交由她左手握住,“倒下去,动作快些,别让汤汁结块了。”
木勺柄上还有他手指的余温,握着的感觉难以言喻。她顿了一瞬,依照指示倒进混合液,在锅里搅和。他在一旁观看片刻,眉心一皱,直接握住她的手施力于勺柄上,在浓汤中划圈搅拌,“你手劲不对,这样动作才会均匀。”
她指尖颤了一颤,思绪空白了几秒,浑身的感受器仿佛集中在被男性大掌包裹的右手上了。她暗暗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不知过了多久,他撤了手,熄火,以小汤匙舀了一小勺凑进她唇边,“试试看味道。”
抬眼溜了他一眼,俯对她的是一张没有情绪起伏的脸。
她忍不住纳罕,这个男人明明轮廓生得端秀,平日谈吐温文有礼,虽然有些不可捉摸,但不曾见他对同仁端过架子,为何对着她却难得喜笑颜开?他眉梢眼角向鬓边微扬,本就容易产生距离感,一旦双唇紧闭,容易透出不易妥协的严峻,他的严肃到底是本色还是武装?
她就着他的手将小汤匙含进嘴里,一股恰到好处的浓郁在味蕾泛开,她激赏地猛点头,他见状跟着试吃一口,将牛肉块及配料加入浓汤,洒上黑胡椒,白酱炖牛肉大功告成。他又舀了一勺奶黄色的汤料盛放在白瓷盘中央,在边上仔细搭配迷你胡萝卜、淡绿色西洋芹和深绿色的迷迭香叶,仿佛赋予了魔法,简单鲜明的摆盘却能呈现出几分艺术性。
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做纪录,顺手将瓷盘递给她,“吃吧。”
“你呢?”她错愕地接过。
“我不饿。”说时不看她,跟着前方厨师的示范料理下一道海鲜汤。
接下来的汤与甜点,范柔还是靠边站的份,视线紧随着夏翰青的双手来回移动;他纤长的手指流畅地在食材和各种料理器具上运作着,没有任何钝拙感,像是天生要与它们为伍,不可思议地契合。
范柔看得呆了,没听清他的吩咐,递盐变成递糖,打蛋连同蛋壳滑进碗里,还找不到萝勒叶;夏翰青几次欲言又止,冷睐了她几眼。也许是嫌麻烦,他索性连简单的备料也不让她过手了,一概负责了所有的制作。
夏翰青对于料理的兴趣似乎大过于享用,成品只尝一口后旋即让范柔全盘下肚,站在一旁无用武之地的她,倒成了眨巴着双眼垂涎主人食物的小狗。
视觉与味蕾的飨宴同时进行,令范柔十分激动,不知是否过于饱足,脑袋有一点晕眩,助理宣布下一次的上课内容时她听得七零八落;看见夏翰青解下围裙,扣上袖扣,和法籍厨师交谈数言后转身离场,她也背起背包,跟在他后头走出教室。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人行道上,才走上一段,夏翰青霍然止步转身,她煞停不及,结实地和他撞个满怀。他直挺挺站定文风不动,偏头看着她,流露出颇具兴味的笑意;范柔手抚着撞疼的额角,见他表现友善,也回报以笑容。
“你猜我等一下要去什么地方?”他突兀地问了句。
“唔?”
“猜猜看啊!我非常好奇,我平常吃的喝的你都猜对了,连我在哪上法式料理课你都恰好知道,那么接下来我的行程你不会凑巧也猜对吧?”他温和地笑问,语气轻快,似乎真的纯粹好奇,不含质疑她的意图。
范柔怔了片刻,直线思考后答复:“你刚才把自己那份都给我吃了,不是真的不饿,是接下来还有饭局对吧?而且这个饭局挺重要的,不能敷衍喝个两杯酒就走人,你得认真地吃下每一道菜,所以很有可能是请客的人亲自下厨招待,空腹赴约是最好的致敬方式。”
“……”他眨了眨眼,右手支起下巴沉吟起来,眼眸深沉难辨。
她仰着脸任他打量,确认他没被自己惹恼,见他沉默,忙道:“猜错了吗?那我再猜一次──”
“不必了。”他冷不防抓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掣,两人挨靠得近乎贴触,她吓了一跳,却在瞬息间嗅闻到他身上散逸出的木质与草茎的混合香气;七分阳刚,三分温柔。她迅速在大脑中解析这股气味分子传送的资讯,试图按香索骥,找寻答案。恍神间,他又将她推离,并出言提醒:“靠边站一点,骑自行车的人多。”
明知他的护卫动作出自下意识,无关乎体贴,她还是不由得感到了欢喜。不想耽搁他,她举手道别,像个旧识般友情叮咛:“那你快去吧,晚点要是喝了酒,记得别开车。”
她越过他快步离开,无需回首,也猜得出他在背后直盯着她,内心对她充满疑虑,可她满脑子的思绪没有一点空隙去分忧这个问题,她全心全意思索的是:不一样了,他用了哪个牌子的男性香水?
***
第2章 天真或是狡猾(2)
夏翰青感受到的注视并未消失,综合各项迹象显示,对他投以注目礼的源头没有其他,正是范柔!
这女孩老以一种相熟已久的态度面对他,完全不具部属的低姿态。以往他和范柔素未谋面,无任何情分可言,若说她单方面对他有好感,又毫无合理性;他们在公司交集的机会极少,即便有,也未曾产生过任何碰撞出火花的记忆点,除了他的身分和职衔,他想不到有其它更合理的理由。
若说她想攀高结贵,似她这般技巧拙劣的却又少见。
他不动声色观察过,她出勤规则量身订做,刷卡时刻任君欢喜,有时忘了也无人闻问,毕竟只是个打杂小助理。因为工作繁杂,临时性差事多,人不常在座位上待着,总是穿梭在办公区走道,出现在不同组别的座位上,解决各式各样的电脑问题;有时又站在影印机旁影印各部门所需档,偶尔还奉命到茶水间准备茶水送进会议室或主管办公室。
工作虽未推诿卸责,但态度称不上积极,某些习惯甚至难登大雅之堂。例如她有嗜吃零嘴的习性,夏翰青留意过几次,时间一般落在下午三点至四点间,她桌面上常大剌剌摊着好几包拆封的进口稀奇零嘴,座位旁围绕着数名员工,和她一同大嗑大聊,其中以业务部的男生居多,法务部的女生次之,每人手中通常擎着一杯外送咖啡或是茶饮,欢乐舒惬的氛围堪比草地上的悠闲下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