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吶然无言,她盼了一世,只盼能够在经由轮回的辗转后获得一个新的人生,谁 知道居然会在这一刻出了这种始料未及的状况。那已经滑下她喉际的酸凉汤汁,就像是 人间的情爱,一旦入了肺腑,就再也出不来了,逼迫她必须将它存留在腹里,不容得她 轻易将它遗忘。
「姑娘,我忘了说这种汤……还有个别名。」孟婆盯着她惨白的面容,对她吐出另 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什么别名?」小小茫然地问,不知还有什么事能比现在更惨的了。
「回首来时路。」
小小的心弦猛地绷紧,「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别名?」
孟婆取出装盛着恋栈红尘汤的汤钵,以木杓轻拌着澄澄滟滟的汤水,只见汤水上头 鲜红嫩橙的颜色慢慢地旋转,荡成一圈又一圈的漩涡,最后缓缓地沉淀至钵底,呈现出 最纯粹如胚胎般的色泽。
益婆伸手指着那些正沉淀到汤底的色泽,「因为喝了这种汤后,就会像它一般,无 论经过了多少纷扰,最后仍会出现它原有的模样,因此在来世时,即使你已遗忘了前世 所有的一切,但总有天你会再度想起上辈子最难忘的情爱。」
「我的天……」小小掩着唇,颗颗泪珠溢出眼眶,落地有声。
孟婆沉沉地叹了口气,「不想喝汤的人一大箩筐,任我这老婆子怎么劝也不肯喝, 而不该喝的人,却又像你一样偏偏要喝。」
小小听了她的话猛地打起阵阵寒颤,那个曾经和她一样深陷在爱恨里打转的男人, 他该不会……该不会……「在我之前,也有人喝了相同的汤吗?」她慌张地拉着孟婆的 衣袖,急急地想要盖婆告诉她这只是她错误的猜测。
「嗯。」孟婆的眼眸间又写满了难挠的同情。
「谁?」
「你想忘掉的那个男人。」孟婆憾然垂首,紧接着她的肩希望她能够接受打击,「 他凑巧也和你一样喝了恋栈红尘。」上一个在她来不及阻止下喝下恋栈红尘的男人,就 是藏在这个女人心底最深处的恋人。
小小更是惶恐地求证,「他……去投胎了吗?」
「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我想你投股后应该会遇见他。」孟婆说着说着便在心 底算出这两名男女的未来,「莫约在下一世,你们还是会有个与前世差不多的未来…… 或许,前世会在你们身上再轮回一遍也说不定。」
小小的一颗心铛啷坠落至谷底,不甘又感伤的氛围接管了她所有的情绪,她只知道 ,她前世所逃不开的,此刻非但不能得到救赎解脱,反而可能还要再经历一回。为什么 ?她前世与人无争、顺命知命,她不该遭此下场呀,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待她?
「我不要投胎……」小小吸着泪摇首,「我不要往事再重演一次……」
倘若连老天都不愿怜措她,那么她总要为自己争取。即使不能再回到人间红尘,不 能为自己挑捡一个可以畅爱的未来,那么她总可以安安分分地待在黄泉地底,静静在此 了残来世。那个折腾了她一生的老天爷,不会连她这一个小小的心愿都不成全吧?
差役粗暴的吼声洪亮地在她身后响起,「苗小小何在?」
丝丝惊慌霎时滑过她的心房,令她身躯一震。她怯怯地回首,一双水盈的眼眸迎上 了两名身材魁梧的壮汉。
孟婆轻拍着她的肩头,「他们来接你了。」
「他们想做什么?」小小忍不住揪紧孟婆的衣衫,一种本能的恐惧让她不敢移动分 毫。
「你的时辰到了,该跟他们去投胎了。」孟婆拉开她的手,轻声在她的耳边说着。
「我不要……」她流泪摇首,「不要如此待我……」
「你该回返红尘了。」孟婆深深长叹,两手在她的身后轻推,将她推给准备带她前 去来世的差役。
小小在差役的手里挣扎着,「我不去!不要拉我……」
「你就去吧。」孟婆含笑向她叮咛,「别怕,人世是不可能完完全全照章重演的, 也许上天就是要弥补你的遗憾,所以才刻意要你再来一回。
这一次,你可要好好把握,记得别再像上次一样。」
「孟婆……」小小想回首求援,却被强架着前往来世的甬道前。聆听着耳边呼啸的 风声,愈来愈明灿的光芒也令她渐渐睁不开眼。
「去吧。」
「不要啊……」小小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前往来世的光亮角道里。
孟婆在小小远去后,从抽里掏出了一本由牡丹花染印的诗册,在翻阅了几页之后, 她嘴边缓缓逸出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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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方透微亮,草木犹沉醉在晨雾里尚未醒来,一颗晶莹的露珠,悄悄滑曳过翠绿 的芭蕉叶,在叶尖处凝聚成浑圆的滴露,清脆地滴落在下方的叶片上,晨露飞纵四散的 声音,但极了心版上熟悉的回响声。
自晨露中醒来的苗小小,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神智不太能集中地听着窗帘外的阵阵 滴露声,迷离的梦境依稀在她的脑海里徘徊。
有些东西,就像一片片未拼凑完全的碎块,在她的梦里聚拢了起来,但又在后头散 开来了,离离合合的,让她怎么也理不请她到底梦见了什么,混饨不明的纠扰着她的心 头,同时也让她满怀惆怅。
那种每每在梦醒时就自她脑海里抽离的东西,好象是一种遥远的回忆,遥远得她不 知那是从何而来的。每次,她都只记得在梦里她似是被人强拉着前往一处光亮的地方, 而后她就梦醒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不知那种令人想要仔细梦清,但又深恐梦清了后 将会令她不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总觉得,她好象遗忘了一项很重要的东西。但她不明 白,为何每当她做了这种梦时,她会觉得那么地熟悉,同时也那么地神伤。
小小闭着眼眸,试着想起方才做了什么样的梦,窗外早起的黄莺,啼唱嘹亮的瞅瞅 鸣声却打散了她对梦境残留的感觉。
她叹口气转看外头已然明亮的天色,意兴阑珊地起身,盥洗完毕后穿上一袭钟爱的 丝罗儒裙,坐在妆台前整顺她那一头云蓬似的长发后便取来了搁放在门前的花篮,准备 趁着曙色苍茫,人们尚未醒起的时分,赶赴位于城郊的花坊采撷今晨第一朵盛开的花朵 。
步出回院、转过庭廊,小小拎着花篮跨出大门,未走几步,种种纷杂的气味便扑鼻 而来,令她皱眉地抬首看向身后这座雕梁画栋宛如宫廷的九萼斋。
苏州第一红访九萼斋,每日清晨的此刻,狂欢达旦的莺莺燕燕、满楼红袖,正在楼 门前依依挽送与她们缠绵了一整晚还流连不忍离去的寻芳客们,而楼外的小厮们,也正 搀扶着酒醉醺醺的醉客出门搭车,一时之间,清晨凉适的空气里,泛漫着浓浓的脂粉花 香味以及冲天不散的浓重酒气。
甫送走一夜恩客的九萼斋花牌知情,厚厚的胭脂还残留在脸上,呵欠连天地走回大 门前,正巧遇上了刚要出门的小小。
「小小,你今天这么早就要去花坊了?」知情揉着困睡的眼,很羡慕小小能够在这 清晨时那么地有精神。
「嗯。」小小朝她点点头,很同情地看着她眼眶底下连胭脂也遮盖不了的黑影。
知情慷懒地伸着腰,「既然如此,可不可以麻烦你顺道为我采些我最爱的状元红来 ?」
「我也要,我要天香一品。」知情才说完,另一个花牌晓意也忙不迭地凑到小小的 面前。
「我今天要插九蕊珍珠……」更多送完恩客的花牌们纷纷要求。
身为九萼斋的当家头牌,人称花冠姑娘的凝若笑,在众女围着小小东一声西一句的 要求时,忍不住走出来将小小推至自己的身后,以杜绝她们尖锐的视线和她们的贪心。
凝若笑两手叉着腰,不客气地睨着她们,「你们别老是缠着小小要她帮你们采花, 她又不是你们的丫鬟,根本就没有必要帮你们做这些事。她都已经来这里这么久了,到 现在你们还是搞不清楚这一点是不是?」
「我们……」
小小拍着凝若笑的肩,「没关系的,反正也只是顺手,帮她们带一点牡丹回来无妨 的。」
「是很顺手没错,但花资谁要付?又是你帮她们代垫吗?」凝若笑更瞇细了狭长的 凤眼,眼光转到那些老是捡便宜的女人身上。
「没关系的。」小小不在意地耸耸肩,反手轻推着她,「日头都出来了,你也早点 回搂休息吧。」
凝若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自袖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银袋硬塞至小小的手里,「 这些你拿去,就当我为我这些爱占便宜的姊妹们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