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非闭眼沉思许久﹐继而睁开眼在棋盘上与她过招。
诡变的棋局在他加人之后更加错杂难解﹐在几番来往之后﹐左容容渐渐不敌他缜密 的攻势。
“将军。”掌握了局势的卫非挪动一子﹐朝她提醒。
左容容连忙移子解围。
“将军。”卫非更进一子后﹐转眼又轻易地将她攻陷。
左容容张大杏眸﹐首次了解他隐藏了多少她不知的面貌。
“将军。”卫非拿下胜棋之后﹐抬首迎上她难以置信的双眸﹐“倘若命运如棋﹐那 么我们之间的棋局﹐你没有胜算。”
左容容揉乱了一桌的棋子﹐不信她会如他所言胜不了他。
“你还有回头的机会。”卫非握住她的手﹐还是希望她能收回开战的号角。
左容容拨开他的手﹐“我们谁也不能回头。”棋局和人世间的情势不同。她未必会 输在更多变的局势上。
卫非看透地闭上眼﹐“我已经让了你十年﹐从现在起﹐我一步也不会再让。”
第四章
下定决心的左容容也没打算让卫非。
正式发出敌对宣言之后﹐左容容便舍了心舍了情﹐从深沉的情爱里苏醒。人前人后 的心绪交战﹐与卫非难舍难离的纠缠﹐皆是她得除去的﹐她必须舍了他﹐舍了最初纯挚 的情爱﹐在这世上﹐她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告别了卫非﹐她再也不必挺直了背脊﹐在人前装欢笑意盈盈﹐在人后因卫非而心头 默默倘血﹐这种曾陷她于昏乱混淆的痛楚﹐此刻剩余的﹐只有深深的疲倦。
从今而后﹐她是一只逃离魔咒的自由鸟。被卫非紧密里缠了十年﹐此刻完全摆脱﹐ 她终于可以展翅飞翔不受束缚。她不需再苦苦压抑体内奔腾如流的毁灭欲望﹐可以尽情 地把天地放在掌心放手豪赌一场﹔可是她却也觉得顿失凭恃。当寂寞悄悄滑落时﹐她许 久许久不曾感到如此孤绝﹐仿佛身体里的一部分挣扎欲坠﹐却又不肯与她分离。
踏出六扇门﹐左容容无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回首转身仰望高悬在门上黑木金漆的 门匾。
也许她该找个时间﹐把她来这世间的原由好好告诉养育她至今的左断。她可以下对 任何人有所歉疚﹐但要放下左断﹐她总有一种骨肉难离的感触。
她怅然地转身﹐起程赶赴她今生最重要的一场盟约。
根据古献记载﹐京城能成为大唐重城﹐乃因东郊皇陵的皇室龙穴所护﹐而除了皇陵 之外﹐百座庙宇环绕着京城形成一种封印屏障﹐皇陵与百庙相依共存的力量﹐使京城成 为大唐不被外力所扰、恶力所侵的重要据点。若她想进入皇陵﹐必须先突破百庙所结成 的封印﹐但要─一突破那些封印太过耗时了。
左容容照着日前向左断要来的京城地形图﹐首先来到最靠近京城心脏地带的庙宇。
她站在香火鼎盛的庙门之前偏首轻笑﹐卫非一定以为她会按规照矩地破封进陵所以 把防她的功夫都下在百庙之上。但她可没那么多时间和耐心扫除百座封印﹐只要她破了 百庙之首﹐凭她的本事﹐要进入皇陵并非难事。
左容容轻步跨入庙门﹐靠站在廊柱旁观看庙内的信众们。在袅袅香烟中﹐香客们虔 诚地伏身膜拜座上的神诋﹐盘挂在橡上的檀香飘坠飞灰﹐夜以继日的焚香﹐熏黑了神诋 的面庞。声声的祈愿祝寿窜流至她的耳里﹐她侧耳聆听﹐人们多半是在请求座上的神诋 让这个纷乱的国家平安富强﹐少些抽税和高压﹐让百姓清音的生活得以维持下去。
一声一声地听着﹐生气里浊重的烟火气味使她更加清醒﹐熊熊的心火仿佛被加温般 地沸腾着。自小左断为她佩戴的礼佛念珠﹐丝线突地在她的胞间断裂﹐菩提子瞬间坠落 满地﹐四面八方地滚流。
她忍不住握拳场视高坐其上的神只﹐那香座上的神听见这些请求了没有﹖若是听见 了﹐地为何不下凡普渡众生﹖镇日受人们的供奉华宠﹐它为这些人付出了什么﹖施与受 之间﹐地应当是施者而不是受者﹐地为何不下来代百姓受这些苦难﹐反倒一身熏香霞峡 地高坐明堂﹐不染一丝人间烟尘﹖也许﹐它听不见﹐更或者是吝惜于把一尘不染的自己 投身于这个忧欢交错的人间、善恶割据占领的世界。这是浊下或是清高﹖神只的姿态应 当是如此吗﹖地若是听不见﹐但踏入杂背人间的她全听见了﹐她听见了远送不到的痴心 祈愿﹐也看见了被这些生命点燃的璀璨烟火。
座上明亮的红烛火焰如莲﹐她却自觉如被熄灭的残尽﹐留在人问品尝人世的无常与 苍凉﹐因心冷而绝望。
汹涌的愤怒汇聚至她的双掌﹐她缓缓扬起皓腕﹐庙里的明灯与香﹐火顿时飘灭﹐在 烛影暗去时﹐座上木造金身的神像﹐金箔片片掉落﹐香客们尚不及点灯复明﹐她的掌腕 再一使劲﹐香座上猛地掀起轰然巨响﹐木碎烟飞。
响音如声﹐直透耳膜﹐好半天﹐庙中的香客们听不见其它的声音。尘埃中﹐座台上 毁碎的神像个香客们错愕愣眼、屏住了呼吸无法思考。
在惊讶的抽气声中﹐庙身阵阵摇动恍如地动天摇﹐鲜花供果、烛台熏香各自零散翻 落﹐香客们惶然的惊呼声此起彼落﹐左容容在香客们纷纷伙身下跪或仓皇而逃时﹐轻移 莲步退出店门之外﹐冷眼仰视庙檐上请高人设计过的锁神名砖、伏魔瓦片﹐随着里头被 毁的神像自高处掉落。
她后畔噙着一朵细颈的笑﹐在奔逃而出的香客之中﹐自在地走出封印被破的庙宇﹐ 扬手招来等待在庙外的轿夫﹐命轿夫迅速起桥前往东郊皇陵。
年轻的轿夫们在将轿抬至设有重兵看守的皇陵外后﹐便要左容容下轿﹐表示不敢再 前进。左容容无所谓地轻耸香肩﹐付了轿资﹐袅娜地直走向皇陵的陵门。
很快地﹐守陵的禁军集结在她的面前将她拦下﹐她不作声也不后退﹐朝他们徐徐绽 笑并伸出双掌﹐惊人心神的笑意似吸人魂魄般﹐禁军们掌间的兵器脱手坠地﹐倦累得了 不开眼在她面前倒跪而下﹐纷纷阁上双眼沉睡﹐任她再度前行。
绿水青山中﹐雪白的皇陵显得醒目突兀﹐步行过两旁石像陈列的坦然大道后、皇陵 石铸的陵门便俨然在望。
石色如雪的陵门上缚上了重重锁链﹐门外还立有高耸的栅栏﹐令左容容不得不止步 ﹐闭上眼停站在门前思考。
不一会儿﹐她取下发上的玉簪﹐在栅栏之前画出一道驱火阵法﹐阵法画好后﹐她弯 下身将玉簪直插入阵法中心﹐再抬首望向高耸的栅栏﹐木造的栅栏在玉簪破土插入时﹐ 迅速被四面莫名而起的烈火吞没燎烧﹐火舌在南风的吹拂下拼命拔高﹐似恨不得能攀上 云霄。
左容容穿过熊熊烈火烧出的入口﹐来到陵门之前﹐只手轻按在光滑如镜的门面上﹐ 霎时碎石飞进﹐深厚的石门裂开了一道口﹐被迫开启陵门任她光临。
在陵门被破的同一时刻﹐待在六扇门地底宅内的卫非气息忽然大乱地忙掐指细算﹐ 而后睁大了双眸。
皇陵陵门被破﹖﹗难道百庙封印已经彼左容容给破了﹖卫非不得其解的蹙眉揣想﹐ 即使左容容的行动再怎么快﹐她怎有法子在短时间内破了他已施法守护的百庙而不被他 察觉﹖卫非很快地就推翻了先前的设想﹐认为左容容是直接去皇陵﹐而百庙她应当尚未 动手才是。但她的行动速度恍他预期的快上许多﹐他甚至还来不及阵护皇陵。
卫非拍开宅们﹐快步走至隔邻的左容容大宅﹐将一只骸吊在窗边覆着黑布的金笼取 下﹐提着金笼又走出左容容的居处﹐绕过地底下曲曲折折的小径来到地面上﹐仰首审看 了天象一会儿﹐弯身将金笼搁置在地取下黑布让久居黑暗笼中的火凤凰重见天日﹐这只 火凤凰﹐乃是第一个被左容容派去当刺客的朝歌﹐从九天巡府雷万春那里带回来的。原 本是镇守雷万春府中风水壁的火凤凰﹐硬是被为毁雷万春势力的左容容夺来﹐而夺来之 后就一直搁放在她的宅子里﹐被她当成一只普通的鸟儿养着。
然而卫非却不当火凤凰是普通的鸟儿﹐他将这只火凤凰机为救命的兵符。左容容进 皇陵不外乎是要毁皇陵内的大唐风水壁﹐若不及时救回风水壁﹐后果太不堪设想了。
卫非低首朝笼内的火凤凰叮咛了几句﹐拉开笼门﹐让火凤凰振翅飞向天际。
破皇陵而入的左容容﹐不知卫非已采取了挽救的行动。她在陵中朝目标前进着﹐一 路上设计得宛如仙境的皇陵﹐让她不禁高挑秀眉。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槐木车马、彩陶绘源被皇族做为摆饰署放在陵内。桂殿兰宫 、长楼飞阁﹐一栋一墅地在陵中矗立难以数计。陵里上有众星下有百川﹐陵顶镶嵌着斗 大的夜明珠﹐量淡的光芒似是明星荧荧﹐陵底一条条人造河川﹐长桥卧波其上﹐灌注在 川中代替水的水银﹐使水川流百年也不枯竭、由珍贵的人鱼膏所制的长明灯﹐莹莹在空 气中闪耀﹐将陵内映照得恍如白昼。